第五步……第六步……第十一步……第十九步……
梧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淚痕已經不知何時被風幹,隻有臉上幹澀的感覺證明那些眼淚曾經的存在,她看著那一片被翻動後已經沒有一株野草生長隻有裸露黃土的地麵,不下十數個小小的凸起淩亂的分布在上,微風微揚起她的衣角,淡藍色的布料像是一朵小小鼓動的波浪,片刻後慢慢的垂下。
喉間發緊,她吸了吸鼻子,用幹澀沙啞的聲音輕輕的吐出四個字。
“媽…我來了。”
這一刻,那些曾有過的懷疑,不安,忐忑,猜測甚至是怨恨通通隨風飄散,如一縷青煙,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慢慢的悲戚與回憶。
她從未拋棄過她。
從沒有哪個時候能讓她比現在還有肯定。
她沒有被嫌棄過,也沒有被拋棄過,她一直是她最疼惜的女兒,一直是她相依為命的依靠,一直都是,她的離開帶著她自己都不曾想過的措不及防,甚至無法留下一句解釋,一句安慰,一句道別。
梁芊會成為梁芊,恰巧證明著她閉眼前,意識已經模糊的那一刻本能所叨念著放不下的那個人一直都是她。
小芊,小芊……
記憶裏,媽媽一直是這樣叫著她,微微拖長了一點尾音,帶著一種寵溺的語調。
心跳停止的那一秒,她吐著血沫子的嘴裏斷斷續續零碎不堪的吐出的便是這兩個字,被她救下的女孩在餘恐未安和無比的感激中努力的爬向救命恩人,聽見的隻有這兩個字,然後撿起了她伸直了指尖卻怎樣也無法碰觸到的那條就落在她手旁不足兩厘米的沾滿了鮮血的手鏈。
被洗去了血汙的手鏈戴在了女孩的手腕上,即使收到了最後一扣仍然有些大,她小心翼翼的注意著不被遺失,然後她告訴目睹那一起車禍心中一動收養了她的梁文泰爸爸,她叫做小芊。她成為了梁芊,紀念著那個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女人……
原本紛亂的泡泡一個一個的在梧桐串聯了起來,最後連成了一個完整的事實,十九年前的事實。
梧桐看著那一個一個的凸起,她到底被埋在哪一個下麵,她也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她就在這裏,初見的悸動與悵然過後,她慢慢拽緊了衣角,手背上凸起了淡淡的青筋,蒼白到幾乎透明的皮膚下仿佛能看見青色的血管內那因為她突起的情緒而不安躁動的鮮血加速的流動。
她用力的咬牙,就像是要咬碎了一般,原本柔和而悲傷的臉上慢慢湧上一陣鮮紅,帶著她心中止不住的忿恨。
她看過事故現場的存留照片,原本是為她買杏仁茶才去對麵的媽媽躺在鮮血之中,她卻無論從哪一張照片中也沒有看見一片被打翻在地的白色,買杏仁茶的小店明明就在馬路對麵幾步路的前方,可她最後卻為何出現在了離小店好一段距離的那條馬路上?甚至連原本最初要買的杏仁茶也沒有買,是什麼原因讓她突然改變了方向?
嘴裏慢慢溢出一股腥甜的味道,淡淡的卻讓她作嘔,想起照片中那大片大片盛開的鮮紅,梧桐忽然難受的哼了一聲,猛地捂住了嘴巴彎下腰去。
幹嘔的感覺一波波,好一陣才慢慢平息,她放開手,大口大口的喘息,殘留的異樣感堵在胸口,用力的一下一下捶著。
隻在顧家大門前見過一次的那個倨傲而高貴的身影鑽入腦海,女人精致的妝容下姣好的容貌在腦海中無比的清晰,她眼中的輕蔑與驕傲未能逃過梧桐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已經得到了一切,為什麼明明擁有一切,為什麼已經將她們母女踩進了塵埃裏,卻還不肯放過?
或許是因為顧衍之偶爾流露出的那一抹追憶與後悔,或是目中與日俱增的愧疚和他越來越壯大的財勢讓她需要將僅有的那一點不安定因素也要完全抹去?
梧桐慢慢站直了身子,風將她最後那一點反胃的難受感也吹散,剩下的隻有渾身入骨的冰冷,還有唇角一絲夾雜著悲戚的冷笑。
這應該才是十九年前那一切發生的全部事實,這一場看似意外的人為讓她成為了孤兒,讓她一夜之間無依無靠,讓她曾經錯誤的怨恨了母親十多年,讓顧衍之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生命終結之前再也無法彌補的愧疚成為了一生的痛,也讓她絕對無法對顧衍之叫出那一聲“爸爸”,她知道這一切應該不關顧衍之的事,他甚至什麼都不知道,但她心中有了結,有了疙瘩,有了過坎,在麵對顧衍之時,她無法不想到那個在躺在他身旁多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