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一次,跟以舫無關,純粹是生命本身到達臨界點,正瘋狂尋覓出路。
端了一個月的咖啡,在三月三十一日,也就是她二十一歲生日的前一天下午,笙寒終於等到了本年度第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魏教授回信了!
她先為自己遲了這麼多天才有回音致歉─去年七月那場大水,摧毀無數家園,居民忙著重整,田野工作者也刻盡綿力,幫助當地學校回到正軌。因此,她一直忙到最近,才有空仔細閱讀笙寒交上來的那篇報告。
接下來的一段,全是讚美。魏教授誇她描述生動,觀察角度頗具新意,用字遣辭更是精準簡潔,簡直有《時代雜誌》的水平。
她分析:“你這篇報告的寫作手法,是標準的新聞英文。為了讓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國外報紙紛紛要求旗下記者,用說故事的口吻報導真實事件,幾位普立茲獎得主更是其中佼佼者。他們的報導環環相扣,起承轉合都嚴謹動人。當年,我直到出國念書之後,才在芝加哥大學的寫作中心學到這種形式的英文,很高興,過了二十年,台灣的英文寫作教育,終於有所突破……”
那天,笙寒難得去上課。下課後她開筆電收信,等到讀到這一段時,教室裏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她周圍變得空蕩蕩,心內卻像被調味料大軍入侵,酸甜苦辣一下子全部湧進。
窗戶沒開,空氣讓人悶得發慌,笙寒索性站起來,夾著筆電走到室外。
外頭草地上,幾株流蘇花開得滿滿,風一吹,便開始飄散細白芬芳花瓣。她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任憑落花如小雪般在肩頭堆了薄薄一層,這才席地而坐,開始回信:
“教授您好,幫我將草稿修改成現在這個版本的,是一位素未謀麵的網友,很可惜,最近我們已失去聯絡。但我相信,隻要努力,假以時日,我應該也能達到同樣寫作水平,或者,起碼文意流暢……”
她一邊打字,一邊忽然覺得,好險……
幸好,那種能幫人忘卻的腦部手術,從來不存在。因為,不管任何回憶,隻要跟他沾上一點邊,自己、其實一秒也不想刪。
回完論文相關事項,笙寒又在信末加一段,詢問魏教授是否知道苗族如何從江淮,一路南移至烏蒙,也就是金沙江與北盤江的分水嶺、貴州高原西北。
她查過曆史,蚩尤輸給炎帝黃帝後,從漢唐元明以降,在許多朝代,蚩尤後裔陸續輸給了炎黃子孫,被迫離開家園,進入荒野。最後一次大輸,慘敗在清朝派出來的吳三桂手裏,有一支苗族,甚至因此遠赴美洲大陸,成了華僑始祖。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民族,深深吸引她。
寄出給魏教授的電郵,笙寒再連上網絡書店,訂了自從考上大學以來,就再也沒碰過的《空中英語教室》。
沈彥君其實沒錯,自己的確該重念一遍高中程度的英文,但課本如此無聊,難得一次讀書不為考試,她有權利挑個有趣點的教材。
雜事一件一件處理完,她才蓋上筆電,乘車回家。
基於某個明顯的理由,笙寒從來都選在生日前一天慶生,今年也不例外。
吃過晚飯,她吹了媽媽替她插的“永遠十九歲”蠟燭(笙寒:可是我不在乎自己二十一啊!喻媽媽:少廢話,老娘在乎!),吃了“保證營養健康”的豆渣蛋糕(笙寒:這是豆渣餅吧?喻媽媽:少廢話,有的吃你還挑!),又跟打電話來恭賀芳辰的笙遠扯了幾句後,她回到自己房間。
陸續有人發短信祝她生日快樂,其中居然還包括了圓圓。笙寒抱著手機,一個一個回謝謝,突然間,桌上筆電當了一聲……
你有新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