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門之前,我向葉老師請教關於燒香的問題,我問他:燒香有沒有特別的講究?他看了看我,笑著回答:心誠則靈。停頓了一下,他又說,不要存什麼想法,別去指望有什麼好事,沒壞事就好了。我原來是打算要燒香的,經葉老師這麼一說,倒覺得燒不燒香都無所謂了。對比之下,發現葉老師才是一個真正清醒的明白人,我等內心的遮蔽立馬顯現。 想到這一點,覺得這次來雍和宮真是有緣了。
從雍和宮出來,又踅進了孔廟和國子監。一下子覺得,這三個地方就應該放在一塊兒,因為有共同的功能:開啟心智。不同的是,國子監和孔廟是直觀地呈現,而雍和宮則隱蔽在微妙的不言之中。
外鄉人
公安大學地處木樨地,從北門出來,過橋,往北裏走,到盡頭就是著名的長安街。站在街邊,可以看見來往車輛呼嘯而過。你感覺到,首都的繁華向你一浪一浪地席卷而來,你想躲也躲不開,你不可避免地要在這裏迷離。
因為想在最近時間去看望我的一位恩師,所以既來到街邊,不妨看看路線。老師已年過八旬,和同樣已過八旬的老伴住在奧體中心鳥巢附近,雖去過兩次,但她所住的具體位置我仍然叫不出名來。如今再要去,竟然不知從哪個方向行走。看到公交車的站牌下站了許多人,我也湊過去,先看了看是否有到亞運村方向的車次,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明確關聯的站名。這都緣於我是外鄉人,對北京的區位和交通線路太不熟悉。我於是問旁邊一位也在趕車的大哥,問他到鳥巢方向應怎麼走?他恍惚地看著我,很猶疑地把手往前方一伸:是這個方向吧?他又補充說,我也說不清楚。哦,問到了一個也不熟悉北京的外鄉人。
我不再向人打聽線路,就坐在街邊,手裏隨意翻著剛從報亭買來的一本雜誌,同時回想著一年前曾經走過的線路。想了想,覺得還是坐地鐵吧,在地鐵車站裏,有明確的線路圖,那是多好的向導啊,找人問路,真不容易問出個所以然。
我繼續翻我的雜誌。突然一個小妹走向我,她問我到複興醫院坐什麼車,該怎麼走。我心裏想,你真問對人了喲。我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最好坐地鐵,在複興門站下車吧,既然叫複興醫院,估計應在附近吧。她說了一聲謝,然後走開了。她一轉身我就想,這樣給人家指路,其實也相當於瞎指揮,叫複興醫院,也不一定就真在複興門附近。正尋思之間,一個小夥子又走過來,也是問我到一個什麼公園該怎麼走,他明顯的外地口音,他說的具體地名我都沒聽清楚。我很抱歉地對他說:我也不知道啊。他知道我是外地人,於是笑了笑,但仍然說了一聲謝。
因為連續遇到了幾個不是北京人的外地人,心理有了很大變化。剛才我還有很強烈的被置身其外的異鄉感,現在看到那麼多的外地人混雜在人群中,我一下子產生一種近似主人的感覺。我好歹來過北京三四次了吧。前年我還在北京工作生活了幾個月呢,眼下我不是又要在北京呆很長時間嗎?這麼一想,真有一種很自得的感覺。
我的身旁就坐著一個老太太,牽著一頭模樣古怪的棕色小狗。小狗體型雖小,長相也怪,卻異常機靈,它不斷地爬向站在它身邊的人身上,一點都不認生。老太太不斷喝斥它,可小狗卻置若罔聞,繼續上蹦下跳,意欲掙脫繩索的束縛。它幾次爬到我的腿上,我倒覺得這小狗十分可愛。細細一看,不但小狗可愛,小狗的主人,這位老太太也透出分外招人喜歡的神態。我就用我很不標準的重慶普通話問她:老人家多大年紀了?你猜猜。老太太露出狡黠的笑。我看了看,說,至少也是八十幾吧。她說,九十三咯。真出乎我的意料。老太太全身透出的精氣神真讓人不敢相信她已有九十三。她頭發尚未全白,牙齒除了上邊幾顆門牙脫落之外,其他尚很完好。我問她:你牙還保存得這麼好,吃東西肯定沒問題吧?沒問題沒問題。她有些驕傲地說。我們又繼續攀談,她告訴我她就住在旁邊的大院裏,孫子都三四十歲了。我又問她,你是北京本地人吧?也不是,不過在北京已生活了六七十年,一解放就來北京了。她說她是上海人。
哎,想不到這麼多的外鄉人。我就想起,前些天,我們這些來自東西南北的各省同學,在一起聚會。席間,我向北京的許震同學敬酒時,就說:向首都的同學致敬。他馬上說:首都,是全國人民的首都。這話也對呀,他這一說,我恍然明白,確實應是大家的首都。許震現在雖然工作生活在北京,卻是山東人。
我想起即將要去拜訪的老師,她們二老來北京生活也有些年頭了。但上兩次去看望她時,她明顯流露出對她生活地方的疏離,她還是十分想念她奉獻過青春年華的重慶黔江。她膝下四個兒女,兒子老大一家在美國定居,大小兩個女兒生活在廣州,二兒子生活在北京。她就是跟隨北京的兒子而來。我知道,她其實也算得上居無定所。溫暖的春夏季節,他們就來北京;一到冬天,又飛往廣州,過著候鳥似的遷徙生活。偶爾也要到美國,間或還要回她工作過的重慶黔江。兩位老人常年南來北往地跑,看似旅遊觀光,其實很累。每次到黔江,臨到離開上火車的時候,看到她們攜帶著她的學生們送的大包小包的土特產,心裏真是有一種難言的滋味。落葉歸根,其實是每個走到疲乏之年的人的基本想法,但人生形態難以估量,也難以自己決定。老師之所以願意生活在北京,乃因為有她親愛的兒子在北京。同樣,她願意南來北往奔波,也是因為有她縈懷於心的牽掛。於她而言,愛在哪裏,家就在哪裏。這有什麼辦法呢?
我這次去看她,麵對她的家鄉人,也是學生,我想她一定會很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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