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當我悲傷時(1 / 2)

當我悲傷時,我四處遊蕩。當我悲傷時,我喜歡一個人躲在黑暗之中。當我悲傷時,一切都是那麼討厭。當我悲傷時,我的脾氣很壞。當我悲傷時,我希望自己是座孤島。

這些話,清嘉沒有說出來過,可是陸淑儀卻都能聽見。所以,當女兒從外麵淋了一身雨回來,當女兒莫名地對她大吼,她都是不變的笑臉。甚至,當女兒把自己的房門關起來,她也沒有去打開。

縱然一個做母親的願意為孩子犧牲自己的生命,卻無法替孩子背負傷痛,更有許多是為人父母者不能夠給孩子的,愛情,就是其中之一。

陸淑儀這些日子常常有種無力之感。

韋之堯每天都會打個電話給清嘉。清嘉沒有拒接過。

要叫他相信她不在乎他,要叫他相信她會逐漸把他淡忘,她隻有用這樣的平常態度來對待他,像接其他人電話一樣的自然,像對一個無關緊要之人說話那樣平淡。

盡管,這樣的通話需要的勇氣比直接拒接電話更多。

他們每次通話的時間並不長,基本是一問一答式。

之堯通常會問她在做些什麼,好不好。至於艾琳和阿倫,他們心有靈犀,都不曾提到過。

有三次的電話對話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之堯問她正在做什麼,清嘉如實答她在看碟,王家衛的《花樣年華》。

不是一次沒有看完,而是她在頻繁地重複看。

她以為之堯會好奇她為何總是在看這同一張碟,然而他並沒有問為什麼。

這樣不鹹不淡的通話,慢慢次數會越來越少吧,最後就會完全停止吧。清嘉如此希望著。

在這期間,清嘉有過好幾次短暫失明。時間很短,每次隻有幾秒或一兩分鍾。然那短暫的瞬間如世界已經在她麵前毀滅,她孤零零地被埋葬漆黑深淵,驚恐地看著自己死亡。

她曾經有過那樣的幻想,希望最後一眼看到的世界是韋之堯的臉,希望她能把這最後的影像永遠珍藏。

經過這幾次短暫失明之後,她不再有那樣的願望了。在她驟然跌入無邊黑暗時,驚慌失措之中,她唯一急切想抓著的隻是一點點光。

光,一個盲人能抓住的光是什麼呢?

後來,清嘉的悲傷詞裏隻有這樣一句:當我悲傷時,我生病。

從某日開始她出現了低燒。去醫院,醫生查不出原因,吃退燒藥,不管用。

林若華來看過她兩次,他的判斷是這是由於心理緊張情緒不穩引起體溫中樞紊亂而造成的持續低燒。他開出的藥方是:放下,睡好,吃好。

這幾味藥實在不是那麼容易抓。

這樣過了一日又一日,梅湄給清嘉帶來一個好消息,她和倪爾已經領證,婚禮要回六米舉行,然後兩個人去美國度蜜月,拜見倪爾父母。

“怎麼這婚結得這麼突然?”清嘉歪在沙發上,不懷好意地盯著梅湄的肚子看。

“看什麼呢,你。”梅湄瞪她一眼。

清嘉在自己肚子上做一個西瓜形狀,嬉皮笑臉問:“你是不是那個帶球了?”

“瞎說什麼你。”梅湄抱著沙發靠墊砸過來,“讓你胡說八道!”

清嘉一邊躲閃一邊咯咯笑。真的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梅湄撲打夠了,放下靠墊罵:“死丫頭,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快結婚嗎?因為你久病不愈,現在病入膏肓,眼看小命不保了,我犧牲自己給你衝喜。”

清嘉雙手抱拳,“多謝多謝,我要活過來了定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

“你現在就得給我活過來,別以為你裝病就可以落得輕鬆了,婚禮策劃是你的事兒。”

“太不厚道了吧姑娘,你請婚慶公司啊。”清嘉不樂意接這個任務。

“就你了,誰讓你是世上最知道我想要什麼最了解我靈魂的人。”

清嘉還來不及發表感動之詞,梅湄添了一句:“主要是可以省一筆錢,你現在反正閑著,不用白不用。”

這回是清嘉氣惱地去砸她。

陸淑儀在一邊看著這瘋鬧的倆孩子,滿心安慰,這才是她熟悉的快樂的女兒啊。

說也奇怪,就在梅湄婚禮的前一天,清嘉的體溫徹底正常了。

陸淑儀說“衝喜”果然有用。

梅湄本著尊重科學的態度坦白,其實讓清嘉擔任婚禮策劃人的主意是林若華提出的。林若華說清嘉低燒是因為精神過度緊張壓力太大造成的,讓她忙碌起來,讓別人的事占據她的大腦,反而是一種放鬆。

婚禮儀式的首選地點當然是教堂。六米鎮唯一的一家基督教教堂是近百年前英國人留下來的一棟紅磚房子,原本樸實而宗教味很濃,經過清嘉的精心設計布置,已經變成一個開滿鮮花的美麗世界。

婚禮當天清嘉出家門時,發覺陸淑儀的情緒不是很高。她抱一下媽媽,沒有多說什麼。她知道陸淑儀因何黯然。

她還記得那日在六米的街上,母女倆站在婚紗店前,異口同聲說出想看到對方穿婚紗的樣子。如今,即使陸淑儀有一天真會穿上婚紗,她卻沒有機會看到了。而陸淑儀呢,顯然因為梅湄的婚禮而受刺激,因為現在她真不知道女兒何時能夠穿上婚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