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一下午,清嘉聞著鬱金香的香氣,心情平靜而快樂。
倪爾晚上請清嘉和梅湄吃飯,說要祝賀他調任,地點就選在梅湄工作的醫院附近。梅湄七點下班,清嘉等到六點半才出發。那束鬱金香今天不能帶回家了,她單抽出一枝來拿在手上。
在電梯裏,無巧不巧碰到韋之堯。
在同一層樓辦公,還是他的秘書,在電梯裏碰麵是要習慣的事。隻是此時辦公室人去樓空,靜悄悄的狹小的空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難免使人尷尬。對於清嘉來說,還有壓迫感。盡管她緊貼電梯後壁,走進來站在門口的韋之堯好像還是離她太近。他沉默卻強大的氣場讓她失去了自然的呼吸。她腦子裏像風車一樣轉著:該說話,還是不說話,說話,不說話。
她忽然無來由地想起一個演員曾經談過的拍吻戲經驗,他說演吻戲的對手最好不要完全不認識,但也不要太熟悉,就是介於兩者之間的那種更易醞釀曖昧的情緒。那麼單獨與一個異性坐電梯呢,熟悉的沒關係,完全不認識的也無妨,然而這種,像她和韋之堯之間的這種,該如何去演呢?
她低著頭,不停轉動手中花枝。
可是秋清嘉你不能忘了,你們是認識的上下屬關係,單獨在電梯裏卻沒有任何眼神或語言交流,這表演非常不自然。清嘉勇敢抬起頭來,卻意外得手一鬆,掉了那支花——她的目光撞到韋之堯的一對笑眼。
笑眼!不多個小時前,在他的辦公室裏,他分明那麼冷漠,吝嗇得不肯認出她來。他應該記得,現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是今天才跟她第一次見麵的員工秋清嘉小姐吧。難道他對第一天見麵的員工應該這樣笑麼?
他那一對俊眸,本來深湛如海,此時此刻,卻仿佛海上升明月,神秘,美麗,彌漫著溫柔的光輝。那美麗和光輝暈染了整張臉,嘴角的笑紋猶如冰上陽光跳躍。
清嘉頭暈目眩。這人是屬太陽的,而她的眼睛對強光敏感,強光,會刺痛她的雙目。她避開韋之堯的視線,不由自主去扶眼鏡。
“你喜歡鬱金香?”韋之堯竟然彎腰揀起那朵花,開口問她。
“嗯。”清嘉低頭答。她有點後悔自己帶了這支鬱金香出來,也希望韋之堯早上沒有看到捧花的她,她覺得讓他看見自己拿花的樣子很傻,更不願意他在心裏猜測這是誰送的花。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韋之堯又問。
特別的原因?鬱金香本身是那麼美麗的花。她在英國留學,那裏的綠草地邊上常開著一圈圈嬌豔的鬱金香,它們開得早,在春寒料峭中感動著她這個異鄉客。後來在荷蘭,看過一片片仿佛無盡頭的鬱金香花海,漫天彩霞一樣讓人震撼。再來,就是那日在醫院,林若華向她宣判死刑,她眼裏看到的鬱金香。之前隻是因為它的美麗而愛它,自那刻開始,它成了這世界一切美麗影像的象征。她,終將有一日會被它拋棄,而當將來她對色彩和影像的認知能力越來越弱直至完全消失時,她也終將忘記它曾經的美麗。
這些,她並不想對韋之堯說。交淺,不應該言深,何況他們此刻是在匆匆下行的電梯裏。她隻淡淡答:“沒什麼特別的理由,我喜歡所有的花。其實我喜歡所有美麗的東西。”她輕輕添上後一句。
韋之堯將手向她伸過去。
她接過他遞過來的花,說聲謝謝,打開肩上的包,把那支花放進去。
隻這一個動作,韋之堯已經懂得她不願意再繼續花的話題。
電梯靜靜下了幾層,韋之堯才又問:“你的手怎麼樣了,幾級殘廢?”
清嘉想起自己衝他大喊責怪他弄殘自己一指的樣子,有些羞愧,她笑道:“唔,哦,其實已經差不多快好了。”她左手握起拳,把那半截包著創可貼的食指藏在拳心裏。其實可以說完全好了,本來傷得就不深,她怕他要親自驗傷。
他仿佛猜破她的心思,笑一笑轉過身去。他看著電梯上麵閃爍的數字,背對著她說:“那麼,同樣在那晚受創的心也已經好了嗎?”
“叮。”好像他算準了時間,說完這句話時,電梯停在一樓。他沒有等回答,沒有回頭,徑直出了電梯,大步離去。
清嘉愣在電梯裏。他到底是要她記得那天晚上,還是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