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熱情,真誠,會說話,會辦事。我們當下應允:晚上造訪卜常仁的家。
我們到達卜宅時,卜家夫婦已經等候多時了。卜常仁的妻子叫秀子,也是出生在中國的日本人,比丈夫早一年回到日本。他們有一兒兩女,女兒都在身邊,兒子寄養在中國。拖家帶口回到人生地不熟的日本國落腳謀生,其艱難困苦自不待言。卜常仁倒不在乎,而且很樂觀。他說:
“人生在世,總得在哪一點上占上風,尤其在日本這樣的社會。比方說,有金錢,有權勢,有名望,有技能……能占上一條,就吃香喝辣了。可我們,這些條一條也不占,怎麼辦?那就隻能從自身肉體挖潛能。”他站起身,握緊拳,舒展雙臂,讓我們看看他的疙瘩肉,“賽力氣,你能扛起二百斤,我能扛到二百八!比吃苦,在五六十度高溫環境裏幹累活,他能堅持半小時,我一挺就是倆鍾頭。這樣拚出命來幹,還愁沒錢賺?”
我佩服他的誌氣,內心也不免酸楚,暗暗祝願他能交好運氣。
秀子已經端來咖啡、點心和水果,我們誰也無心受用。
卜常仁自我解嘲地笑笑:“沒想到,在中國摔打出來的這身不怕苦不怕累的好筋骨,使我在日本派上了用場。在這兒,錢好掙,氣難忍。有個心術不正的正式工,為躲避檢查,硬把沒洗淨的青菜塞進我的菜缸裏,還暗中去告密。廠長不知情,罰了我的錢。後來那家夥繼續這麼幹,被我堵住了,人證俱在,我把他扭送到廠長那裏去說理,廠長真誠地向我道歉,還處罰了那個懶家夥。我這人就是這麼個脾氣:可以吃虧,不能受氣!”
“他這人就是倔。”秀子插言道,“人家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咱們到這兒才幾天,難免受人欺。我總勸他遇事忍著點兒。”
“忍?我們遵守規矩,可是不能受欺負!”卜常仁的聲音很低,很壓抑,很有分量。
我問:“今後有什麼打算?”
卜常仁開心地笑了:“看你們,連茶點都舍不得用,大概是被我哭窮嚇住了。其實我並不缺錢裝電話、買汽車,隻是舍不得花。我想拚命幹活賺錢,勒緊褲帶攢錢,先盤下個能開夫妻店的小飯館,掙了錢再擴大規模,到水戶市區或別的城市去創建飯店。要是將來能在我親手搭建的飯店裏招待中國作家先生們,那真是高興的事!”
卜常仁依依不舍地和我們揮手告別。
當我1988年、1994年兩次重訪日本時,都曾計劃擠出時間去看看這個很有個性的卜常仁,終因日程太緊,未能如願。
石破天驚的日本地震海嘯發生後,卜常仁從記憶深處向我走來。令人一見不忘的卜常仁,我確信你早已甩掉了那個含有歧視意味的外號,甚至建起了讓你傾盡心力的飯店,但願是建在遠離震中的某個地方。你一定能夠躲過地震海嘯的大災大難,苦命而有誌氣的人,應當一生平安!
遙望日本,我默默地祝福……
責任編輯蓋豔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