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予美亡此(1 / 2)

草長鶯飛,桃紅柳綠,正是宜市一年裏風光最好的時節,林徐出車禍死了。

她開著那輛厲向西新送給她做結婚三周年禮物的紅色minicooper,在出了學校沒多遠的十八彎盤山路上,雨後的公路濕滑,她又是個本本族,車子打滑穿過圍欄,掉在了半山腰。

春雷轟轟,電閃雷鳴,車毀人亡。

家裏幼弟成婚,她在家中排行居中,上有長姐下有小弟,又是家裏唯一一個靠讀書改變命運,既做了大學老師又嫁入高門,成了在宜市有一定名望的軍人世家厲家的媳婦。

總歸是家人眼裏最有出息的那個,家裏大事小情少不得她出錢出力出主意。外甥出國讀書的事,她也才托關係剛剛理出些眉目。她預約了名醫,原想著辦完了小弟的婚事,帶父母來宜市檢查身體,尤其是好好治治父親頭昏的老毛病。弟弟的婚事等著她回去張羅,她特意取出來的一捆捆新鈔還在後備廂,十萬是婚禮之需,還有十萬是私下裏準備給長姐的。長姐年長她十二歲,早早輟學外出打工供她念書,後來嫁了人,也不敢嫁遠了去,就嫁給了莊子裏大齡李木匠,便於照應年邁父母。

長姐於她,真是長姐如母了。

長姐操勞半生,李木匠又落得個殘病,她心疼長姐,卻亦是自知除了經濟上能接應長姐,其它的也是無能為力的了。

她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等著去做,她也才二十五歲,年華正盛,前路似錦,卻沒想到就這麼突然的死了。

還有,她還還沒來得及為向西生下一兒半女。

她是真的不甘心。

她曾與徐靜約定好的,將來不管誰先走一步,留下的那位都必須十八裏相送。一邊是老公孩子,一邊是閨蜜,也才走得踏實無懼。

向西人在國外參加一個重要項目招投標,半個月前就帶著項目組去了美國。徐靜亦是與一幫狐朋狗友在國外紙醉金迷逍遙快活。

她走得孤零零淒慘慘,最後趕來送她的,竟是並不算很熟的裴東圖,厲向西哥哥的戰友。那位特種兵出身,行事淩厲果決,年長她五歲的教官裴東圖。也許是初次見麵留下的印象太過觸目驚心,她對這位教官除了敬畏就是懼怕,冷沉沉的跟個生死判官似的。

沒想到臨了,還是這位生死判官千萬裏趕來為她料理後事。她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因為太不甘心,她的魂散不去,附在了裴東圖的懷表上。這讓她更是想哭,是一抹委屈哀怨不甘到了極點的魂。

作為裴東圖懷表上的一抹幽魂,她身不由己,隻得隨著身為軍人的裴東圖赴湯蹈火槍林彈雨。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既身處一群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隨時準備為國赴死的軍人純爺們中,耳濡目染,她作為一縷魂,也是魂中境界最高最為愛國的了。

就這般的,竟是讓她窺見了平生想都想不到的悚然事。原來她才是天底下最自以為是最有眼無珠的傻瓜,原來閨蜜與老公早有一腿,在她死後不到半年領了證結了婚,且還是挺著個快要臨盆的大肚子奉子成婚。可惜汽車不如飛機先進,失事了還有個黑匣子還原事故真相。她是個倒黴鬼,就這般不聲不響的被人給害死了,還得眼睜睜的看著一對狗男女在風光無限好的海灘擁抱親吻成婚。

她怨,怨念至深,是天地間怨氣衝天的一抹魂。

唯一稍感安慰的,是裴東圖的態度。婚禮上,他盡力克製,右手指腹上粗厚的老繭無聲的反複摩挲懷表表蓋,表情冷沉,指腹幹燥溫暖,倒好似在安撫怨氣衝天的她了。事後,在無人處,裴東圖狠狠甩給厲向西兩耳光,罵了一聲:“混帳東西,我這是在替你死去的大哥揍你”,拂袖而去。

一年又一年,但逢她的死忌,他總會記得趕到宜市捧一束百合去她墓前,也不說話,單是坐著,從日出坐到日落,墓碑被他擦拭得簡直是一層不染的了。有幾年任務緊急,他實在脫不開身,她墓前的那束百合花依然是不會落下的,花店的老板娘會代他送上。

她身在軍中,親見他作為大西南區最年輕有為的大校,是一匹讓金三角一帶的毒梟聞風喪膽的獨狼。身為一線指揮官,向來是合法殺人不眨眼,冷厲慣了的。

她常聽他的那幫屬下笑歎:“大boss潔身自好,煙酒一律不沾,平生唯有兩大業餘愛好,擦槍擦表。”常有人起哄,“大boss,這表是別人送的吧?送表的是位姑娘吧?還是位美女吧?更重要的是,是心上人吧?”

她聞言,悚然。她能說,那塊懷表,是她作為厲家新進門的媳婦,送給客人的回禮嗎?裴東圖送她的新婚禮物很敷衍,是空子彈殼拚成的飛機模型,被她隨手轉送給了外甥。基於禮尚往來的原則,她回送他的懷表也不名貴。

更讓她悚然的,是裴東圖聽到下屬調侃後,慣於緊抿的薄唇慢慢的彎起一抹笑弧,將腕表湊近唇邊,嗬一口氣,再用一塊棉紗慢慢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