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女子輕放茶杯,男子才抬首接過恭敬道:“多謝曲姑娘。”不及他話音落定,她已轉身離開,如不著分毫的落葉飄離枝頭。他怔怔望著她背影,許久方垂首落子。
“這應是產於大寧朝東南之地的青茶水金龜,廣平城中能飲到,真是難得。而之前那壺茶,想是安國黑茶。”一位著靛藍棉袍的茶客沉聲道,劍眉深眸,目光悠悠斜向門外,若有所思。
曲姓女子微笑道:“客人好口味,那茶確是我從安國千裏迢迢帶來。若論黑茶,想來沒有哪裏比安國的更好。”她回到茶案後落座,右手輕提聞香杯,靠近鼻端轉動聞香,後放在杯托左側。品茗杯中茶湯橙黃濃厚,她右手以“三龍護鼎”手法端品茗杯品飲,滿意地點點頭。
那靛藍衣袍的茶客緩緩回首:“水金龜色澤綠裏透紅、滋味甘甜、香氣高揚,縱使濃飲也不見苦澀,更有傳說平添趣味。”
“客人甚是懂得。且用這紫砂壺透氣、吸香、保溫,泡茶而不奪茶之真香且無熟湯味,更手感溫潤,故用來衝泡青茶,再適合不過。”曲姓姑娘笑靨如花道,眸中閃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不知曲姑娘芳名如何?”茶客悠然問道,平靜如同秋水。
曲姓女子微微頷首道:“小女子姓曲,名煙茗。”
“可是雲煙茗香?”茶客見曲煙茗點頭,又道,“真是個好名字,想來令尊定然對曲姑娘在茶事上期望甚重。”
“爹正是精於茶事,我的茶藝皆是傳自於他。”曲煙茗頗為驕傲道。
那茶客聞言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目光輕掠,掃視嘉木軒,摩挲手中茶杯,繼續品飲。
笑意猶存,曲煙茗低頭將一應茶具收回茶盤,抬頭再要開口,卻已不見那茶客身影,隻餘幾枚銅錢疊放在桌上。曲煙茗起身步至那桌前,收了茶杯、拿起銅錢,輕聲歎息道:“真沒想到,還能在廣平城中遇到如此懂茶之人。可惜,他來去匆匆,來不及細細切磋。”
曲煙茗搖頭歎氣,回到茶案前,將方才泡茶所用的器具耐心放在具列上,合上竹門。夜色漸深,幾位茶客先後付賬離去,曲煙茗溫聲送出後,仔細整理擦洗茶具。
“這該是已過子時,”曲煙茗看向弈棋男子,聲如蚊蚋、自言自語道,“早該打烊了,顧餘修怎還不走,莫不是下棋太過入迷,將嘉木軒當作自己的宅邸。”抬腳欲上前,猶豫半晌,還是作罷。
待回轉長櫃,曲煙茗輕哼一聲,顯見有點鬱悶。正在無可奈何之時,曲母從後出來,問道:“你爹已然頭不痛了,此刻正酣睡。煙兒,這已是夜半,怎還不打烊?”
曲煙茗向著顧餘修的方向努努嘴,不悅道:“這幾日,你們不是勸我,莫擾了顧公子弈棋的雅興麼。”
曲母見狀,也隻得搖頭道:“你又不是不知顧公子下棋時全神貫注,自是打擾不得。”
“罷了,娘,你且先去歇息,這裏我守著就好。”曲煙茗揉揉雙眼,頗為困倦道。曲母低聲叮囑一番,方回轉入了後宅。
曲煙茗立於長櫃前,略略思慮,打開一旁茶罐,倒出不少散茶在雪白厚紙上,一一察看揀選,甚是仔細,恐怕漏了一葉茶芽。許久,曲煙茗揀選出小小一堆茶葉如同丘山,將這些散茶輕輕放入白厚紙囊封好,又包以油紙。那油紙上,娟秀字跡依稀,墨色濃淡不勻,是為五言絕句——
“天青細雨濃,蝶舞並蛩蟲。
新柳初裁碧,枝頭笑桃紅。”
她悉心將這茶包置於一旁,手指摩挲、溫柔打量,淡然和暖的笑意漾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