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貨公司沒什麼稀奇,瓜子、花生、桂圓、幹鬆子、榛子、腰果,所有和過節有關的幹貨都搭邊。但我們公司主營的是浙江產的山核桃。
做生意是靠心去做的,我奶奶在世的時候總是這樣告訴我。每年到了核桃即將上市的時候,我都會去浙江北部的山區進行核桃收購前的調查。雨水、陽光、土壤,甚至一場冰雹、一種病毒,都與任何一個核桃的健康飽滿有關。
2008年夏天,我去調查采購的時候遇到了一件令人難過的事。浙江安吉的某個村莊裏,有一個農民死了。這個農民姓周,是往年向我供貨的數十位農民中的一個。但他死的很可憐,是采山核桃的時候摔死的。每年這樣死掉的農民不止是一兩個。
山核桃是一種喬木,通常高度能達到35米,樹皮顯灰白色,遠遠望過去,高大挺拔,聖潔美麗。但美麗往往有陰影。核桃樹和其他植物一樣,會生病,除了病蟲害以外,還有一種叫核桃樹枯病的,會造成枝幹枯死。
那位周姓農民是從一棵害了枝枯病的山核桃樹上摔下來的。那天下午,在那個靈堂裏走出的唯一的親人竟然是一個孩子,孩子的媽媽早就不在了。孩子剃著平頭,傷心而膽怯地望著我。淚水將臉蛋弄濕了,汗水又將T恤弄濕了。
村子裏鋪的是石板路,我快走到村口時,身後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個孩子光著腳跑過來,定定地看著我,眼淚又流了下來,他低著頭囁嚅著問我:“老板,你能帶我走嗎?”
我的心被狠狠撞擊了一下,這不過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孤兒,他知道了老板的含義,他想離開這裏。
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他相反的是,我是在母親和奶奶身邊長大的。我爸是長子,20世紀60年代的某天帶著家裏的弟弟,也就是我叔叔一起去找在瓜地裏幹活的爺爺奶奶,結果那天下午,我3歲的叔叔被狼叼走了。從此,所有的生活重擔都落在了我爸身上。也許是不堪重負,36歲的時候,我爸去世了。
我深深理解這個孩子,但我不能帶他走。首先我還是個單身漢,沒有收養孩子的資格。其次,如果他能記住自己的身世,勤奮刻苦,靠政府和鄉親的資助,將來必會有所得。如果我帶走了他,或許他一輩子都會生活在被憐憫與同情的境地,那樣的話,即使他長大了,也未必能成才。
悲愴中自有聖潔之境,一個人隻有經曆了悲愴,才能迸發出聖潔的力量。
那天下午,我和這個孩子有了一個約定,我可以資助他一直念書,有什麼困難,他也可以打電話給我,但他還得留在這裏,因為這裏才是他的家鄉。我還告訴他一個秘密,這個世界是很奇妙的,我的家鄉在新疆,那裏也出產核桃,隻不過不是山核桃。我媽媽也曾經從高高的核桃樹上摔下來,從那以後,她便喪失了勞動能力,我是被奶奶撫養大的。
我說,孩子你知道嗎,其實每一棵核桃都有屬於自己的眼淚,而每一個靈魂也都有自己的悲愴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