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就要正式開學。楊戈告別父母,坐上了進城的班車。
班車十分破舊,外殼上的油漆斑駁陸離,車窗隻剩下了兩塊完好的玻璃,二十個乘座破爛不堪,損壞的皮革下露出了顏色發黃的海綿。車地板肮髒淩亂,不一會兒堆滿了裝著貨物的麻袋、籮筐。車子啟動後,沿著坑坑窪窪的路麵開始了“跳迪斯科”的行走。
沿途汽車碾起的的塵土落滿了楊戈的臉頰、眉毛、頭發和衣服,直至繞過衣領、衣袖和褲口,飄落到身體上的其它部位。隨著酷暑不斷的蒸烤,皮膚中紛湧出來的汗水又將體表上的塵土溶解,挾夾著由身體分泌出來的無機鹽、氨基酸、多糖,還有油脂,混溶為一個非常龐雜的複合體係,像無數條螞蟻,在身體表麵緩緩地蠕動。
漸漸地,楊戈背部的襯衫變得濕潤,最後像浸透了水漬的布條,緊緊地粘附在肌肉上。楊戈隻覺得渾身上下不安,用手將背後的衣服輕輕地扯了扯。一縷風鑽進背部的上空,楊戈心頭不由飄起一片涼意。
到站了,放眼望去,寬闊閃亮的柏油路麵,窗明幾淨的環境,舉止文明的行人,噴出水柱的花園,井然有序的交通,高聳入雲的建築,楊戈不禁心潮澎湃。通過高考奮爭到一種城市環境,與在農村生活的同齡人相比,心裏有著無比的自豪和驕傲。
楊戈穿過五一大道,拐過蔡倫路,便來到市一中的大門。剛要從側邊的小門進去,忽然有個人影從旁邊跳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楊戈抬起頭,一個戴著近視眼鏡的年輕人站在前麵,鏡片下閃爍著一雙清秀的目光,舉止之間透露出一種溫文爾雅的學者風度。
“高飛雲?”楊戈驚喜地叫道。
高飛雲和楊戈同鄉。從小學讀到中學,又從中學讀到師範大學,兩人都在同一個學校,隻不過是高飛雲總是比楊戈低一屆。算起來,兩人有一年沒有見麵。
高飛雲笑了笑,但笑得很勉強。
“莫非你也分到了一中?”楊戈問道。
“嗯,昨天剛報到-----”高飛雲解釋道。
“是嗎?”楊戈高興得笑了起來,搖著高飛雲的臂膀說道,“沒想到,咱們又在一起了。”
望著楊戈小孩子般快樂的神情,高飛雲剛要說什麼,就被楊戈推著往前走。
“我正好沒吃中餐,走,陪我到酒店喝一杯。”
高飛雲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地綻現出笑容,同時將手裏捏著的一封信悄悄地揣進褲子口袋裏。
“好嗬。”高飛雲附和道。
兩人來到酒店,點了幾樣菜,要了兩瓶冰鎮啤酒。可是,高飛雲除了一個勁地勸著楊戈吃菜喝酒之外,其它話一句都不願意講。
“飛雲,你怎麼啦?”楊戈察覺到對方的異常。高飛雲和他在一起,很少有這種狀況。
“我?”高飛雲笑了笑,說道,“沒什麼,來,繼續喝酒,幹杯。”
又是一杯啤酒落入肚中,楊戈漸漸變得興奮起來。
“我好想好想見一個人。”一位活潑可愛的少女形象跳進了楊戈的腦海之中,他答應過她,一定要經常去她家玩。可是,自從分配到了一中,他一直沒去兌現這個諾言。
“誰?”
“在城裏住著的一位女孩子。”
“為什麼不去見她?”
“我是在高考之前認識她的。那時,鄉下人的自卑感一直壓抑著我抬不起頭來。我出生在農村,她生長在城市。打個比方說,她好比一朵盛開的鮮花,惹人注目,而我卻像一塊普通的泥土,默默無聞。雖然同頂一片藍天,可處在不同的世界。”
“你考起了大學還這麼想嗎?”
“嗯,讀大學曾想過給她寫封信,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那時,她還在讀高中,我怕影響她讀書。後來,她考起了大學,我覺得希望一下子變成了難以確定的未知數。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去見她。我好怕失敗。就像高考,如果失敗了一次,就很難有信心再來。”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對高飛雲而言,隻有不怕失敗,才會取得成功。一個懼怕失敗的男人,會有多大的出息呢?
“我想對心愛的人奉獻的不僅僅是一片真正的愛情,還要有事業上的成就。隻有這樣,她才會感到為我自豪,為我榮幸,也不會為擁有一個平凡而碌碌無為的愛人而感到有一絲遺憾。”
“如果你永遠成為不了一位出色的男人,你永遠就放棄這段感情嗎?”
“是的,我寧可將這份感情埋在心底。我心裏這麼想,就會這麼做。”楊戈回答時的語調非常堅定。
“見見麵也不敢嗎?”
“偶爾會的。”楊戈說完,忽然看到高飛雲褲子口袋掉出一個信封。剛好服務生從對麵走過來,一腳將信封踢到了楊戈的腳下。
楊戈彎下腰就去撿,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因為,信封上收信人的姓名赫然寫著“楊戈”兩個字,寄信人的地址則寫著市教委人事科,印刷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