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和帶著我來到永泰宮,不久就有一名侍女將司衣宮人的差使向我細細講述了一遍,所謂司衣宮人隻是負責清點和保管朱瞻基的日常衣物冠帶靴帽,隨時根據天氣情況和出席場合給他準備合適的衣服,然後交給他的貼身內侍即可,不但不需要與他“親密接觸”,甚至可以不與他見麵。

我在忐忑不安中渡過了東宮內的第一個夜晚。

次日清晨,我手捧著盛裝衣服的大托盤守候在朱瞻基寢宮的帷幕之外,那名長相滑稽的內侍小喜福和另一名小內侍接過我手中的衣服替他穿戴好;夜幕低垂時,朱瞻基沐浴更衣完畢,小喜福將換洗的衣物都交給我,讓我送往浣衣局。

太子妃和譚妃知道我被朱瞻基換入永泰宮後,將我詔去翊寧宮,隨意問了幾句,卻並沒有對這件事情表示任何反對意見。

隨後幾天都很平靜,我逐漸消除了起初的顧慮,熟悉了這份清閑的“工作”,閑暇的時候我常常會回憶起在青陽鎮時那些歡樂的時光、想起高升和蘭香、想起林三和白淩澈。

更多的時候,我會想起趙睢。

8 紅絲錯係

正月十五的夜晚,金陵皇宮內洋溢著一片喜悅歡慶的氣氛,皇城內熱鬧非凡,爆竹之聲不絕於耳。

宮內處處張燈結彩,禦花園在五彩繽紛的宮燈映照之下亮如白晝,我從浣衣局取回一大疊熨洗幹淨的衣服,沿途欣賞懸掛在宮牆畔柳樹枝頭的一盞盞花燈,那些花燈形狀各異,或似牡丹、或似荷花,人在花燈照耀下穿行,如同徜徉在彩色的夢幻世界中。

經過荷花池畔,我看見桂香與桃兒二人忙碌的身影,她們將幾盞桂花燈依次懸掛在小亭的八角上,王公公安排她們司掌東宮夜晚燭火,這個職務較之內織染局的工作要清閑許多。

我走回朱瞻基的寢宮內,打開他的床榻左側金漆描繪的壁櫥,將那些大小禮服一一展平懸掛整齊。

朱瞻基的臥榻紗帳低垂,悄無聲息,地麵並沒有放置靴子,殿中也不見那幾名貼身小內侍的身影,我做完這些三天來例行的工作後,料想他還沒有回來,悠然輕哼著歌兒從榻旁緩步經過。

紗帳中突然伸出一隻手,攥緊我的粉藍色長裙水袖,低聲道:“站住!”

我沒想到帳中竟然有人,毫無防備之下被他拉住,當即嚇得哇哇大叫,脫口而出道:“不要這樣嚇我好不好?會嚇死人的!”

朱瞻基從淡青色的帳幔中探出半個身子,舉手將帷幔掛在床畔的金色簾鉤上,看著我認真說道:“表妹,我有幾句話問你。”

我驚魂稍定,心中隱隱覺得他今天的舉止有些奇怪,正月十八就是他選妃的“大喜之日”,他似乎並不開心,黃昏時分獨自一人回到寢宮,既不更衣也不換靴,更沒有召喚宮人侍候。

我連忙低頭諾諾說:“表哥想問我什麼話?”

他脫掉腳上的登雲靴,重新斜斜躺下去,將枕畔的一件素色絲綢內衣拿起,遞給我說:“這些衣服是不是你保管的?”

我留心偷偷觀察他的表情,見他眉目間並沒有不悅之意,壯著膽子點頭應承說:“是。”

朱瞻基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說道:“我居留永泰宮以來,更換的司衣宮人不下數十名,隻有最近幾天,才覺得每天換衣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我立刻鬆了一口氣。

我來到永泰宮後,在朱瞻基的壁櫥內、紗帳中嗅到了一種清淡的木葉薄荷香,嚐試著製了一種熏染衣物的木葉香餅,讓他的貼身衣物在保持陽光沐浴後的溫暖氣息時,還隱隱帶著清爽淡雅之香,朱瞻基的感覺十分敏銳,居然很快就察覺到了更換司衣宮人後衣物氣息的變化,向我詢問原因。

我見他誇讚,開心答道:“我領了東宮月薪俸祿銀子,當然要努力當差,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朱瞻基凝視我良久,才說:“熏香雖然簡單,卻容易弄巧成拙,難得的是‘恰到好處’。 東宮內能將衣物保管整理妥當之人比比皆是,從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用心,你熏染的這種香氣是什麼原料所製?”

我向他微笑了一下,說道:“是迷迭香、鬆針、冬青之類,表哥如果喜歡這種香氣,我可以給你製一小瓶香水,隨身攜帶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