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靈手巧,不過片刻就替我梳理好了兩個小發髻,一左一右分別盤在腦後,又將妝台側供養的幾枝淺黃色臘梅花摘下,插在我的發髻旁,才滿意地住了手。
我向銅鏡內張望了一眼,鏡中的女孩不再像昔日E國與W城的女生顧小凡,除了額前幾縷彎卷的栗色長發露出些許破綻外,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原來的發質和顏色,幾乎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明代北方少女。
我高興不已,說道:“沒想到古裝衣服這麼好穿!”
蘭香注視著鏡中的我,稱讚道:“不隻好穿,還很好看呢,你的皮膚又細白又嫩滑,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孫家大小姐是我們青陽鎮第一美人,她恐怕還不及你五分好看!”
我們正在說話,門簾“豁啦”一聲響,伴隨著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道:“二姐,二姐,我回來了!”
門口閃現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孩身影,她的麵容與蘭香有七分相似卻略帶稚氣,身穿著一套上好的桃紅色絹紗夾襖與繡裙,外套一件杏黃比甲,發髻上還插著一枝墜珠銀釵,依稀是大戶人家丫環的模樣。
蘭香迎過去,笑問她道:“你怎麼這早晚有空回家來?今天孫府不忙嗎?難道不用侍候大小姐了?”
那女孩淺笑著邁步進來,一邊將手中包裹放置在炕沿上,一邊吱吱喳喳說:“今天夫人帶著小姐去寺廟進香,小姐說我做完了活計就可以回家看看,我緊趕慢趕一晌午,這才得空……”她說到這裏才突然發現屋中多了一個不速之客,轉向蘭香問:“二姐,她是誰?”
蘭香抿嘴微笑,對那女孩說:“四爺的西洋朋友顧蘅,她以後就住在客棧了,”又對我說:“這是我四妹桂香,孫府內侍候大小姐的貼身丫環。”
桂香的大眼睛忽閃了一下,問:“你準備在客棧工作嗎?客棧跑堂很累的,光是打掃店堂就要一個時辰,每天要打掃四次,我做了三天就堅持不下去了,你的手腳都這麼細嫩,怎麼做得來?”
我假裝無可奈何,嘻嘻笑道:“做不來也得做啊,我必須自己養活自己才行。”
桂香說:“我倒有一個好差使介紹給你,老爺最近認了許多幹女兒,接她們來府中居住,侍候這些小姐們的丫環數目不夠,老爺正在四鄰八鄉尋人呢,孫家待仆人們向來都很寬厚,你願意去嗎?”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大戶人家的丫環”這樣的差使落在我頭上,想到自己既然答應了趙睢在客棧幫忙,搖了搖頭說:“趙大哥都安排好了,我還是先在客棧工作。”
桂香見我拒絕她的好意,笑道:“那你如果改變主意就告訴我,我介紹你去見小姐,你的模樣很好看,小姐一定會收留你的!”
她們姐妹二人似乎很久不見,親密敘談了許久,屋外響起高升的聲音道:“姑娘換好衣裳了嗎?”
我急忙答應著走出屋外,高升問道:“顧蘅,你會記賬嗎?”
我點頭說:“我會!”
高升似乎很滿意,說道:“剛才附近村子給客棧送了幾批幹貨來,你和我一起去驗貨點數,隻要不出差錯,以後這件差使都交給你做。”
我們一起穿過小跨院,走到客棧的庫房前,後門處停放著一輛架子車,剛才在冰河上遇見的青年村民林三正將架子車上的貨物一一搬運到柴房,那些拉車的獵犬們等待得極不耐煩,爭先恐後發出一聲聲“汪汪”吠叫,仿佛在催促主人快些卸下貨物好帶它們回家。
高升在柴房內清點貨品,不停大聲吆喝:“冬菇十包,玉蘭片十包,幹苞穀三十捆……”
我左手捧著一本帳薄,右手拿著一枝尖細的毛筆,站立在柴房門口,將高升報來的貨物數目一一寫下。
林三將一大包幹靈芝扛在肩上經過我身側時,竟然飛快掃視了我一眼,我恰好在那時候抬頭,瞥見了他眼角的一抹餘光,那眼神十分奇怪,甚至帶著一絲微弱的冰冷之意,讓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他卻不再看我,繼續低著頭悶聲不吭搬運貨品。
我仔細看了看林三,發覺他的年紀與趙睢相仿,身材樣貌隱約與趙睢有三分相似,行動利索、手腳麻利,周身散發著一種因長期親近黃土地而生出的質樸敦實之感,一看就是常在農莊耕種的村民。
我不由自主想起了趙睢,心中將他們二人暗自比較了一下。
趙睢是當今四皇子,他有一個權傾天下的父皇朱棣,擁有許多許多普通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尊崇地位和財富權力,從他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他可以仗義疏財,帶著明朝殷實國庫中的銀兩四方遊曆、資助窮苦之人,獲得洪掌櫃、高升等人的感念與愛戴。
林三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北方農民,他和他的父老鄉親們最大的心願也許就是將一年的收成賣個好價,過個略微豐盛一些的新年,甚至可以為了區區一兩銀子,頂著漫天風雪、拉著他的破舊架子車在凝固的冰河上來來回回。
------皇子與平民,他們的境遇幾乎有著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