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靈萂公主身著淡黃色宮裝跪在勤政殿前，瘦小的身影在諾大的宮殿前更顯出了幾分倔強。十六年前，她也這麼跪過。整整三天三夜，卻仍舊挽救不了那個人的性命。
“姑姑，你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是去霄國賀壽，無礙的。”慕容雲嫣從遠處跑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十年的時間，她出落的落落大方，容貌姣好，氣質溫婉，隻是臉上再無兒時的天真笑容，歲月給予她了更多的成熟，眉間卻更添了幾分憂愁。遠遠望去，美人如畫，隻是神情非喜非哀，平淡如水，卻讓人深覺哀婉。
“嫣兒，你父皇是要借這著賀壽的名義，送你去霄國和親呐！”靈萂公主望向慕容雲嫣，感覺心如刀絞，不禁更悔她當初沒有據理力爭。
慕容雲嫣聞言一愣，良久才開口道，“我去求母後，她有法子的，姑姑起來吧。”她嘴角起一抹笑，寬慰靈萂公主，隻是那笑如同秋末的花，帶著最後盛開的淒美。
“不，這一次，姑姑說什麼也不會不管。你記著，這是姑姑欠你的。別去求她，就算她有法子，她也不會幫你。這六宮中最盼著你不好的人，就是她。”靈萂公主搖了搖頭，笑得無比譏諷。
“姑姑，你說什麼呢。她是我母後。”慕容雲嫣的眉微微皺起，不明所以。
“你日後便會懂了。”靈萂公主的眼裏帶著些許悲傷，微微歎了口氣，對慕容雲嫣說道，“去找玉妃，或許是有用的。”
“姑姑？”慕容雲嫣喚了一聲，遲疑地點了點頭。但她心裏已經清楚，去與不去，結果都是一樣的。十年的時間教會她，任性撒嬌扭轉不了任何事情，那個她喚為“父皇”、無比縱容疼愛她的人，在江山社稷之間也永遠不會選她。
勤政殿內。
慕容宇恒正批改著奏章，皇後夏候靜端著一盞茶走了進來。
“你來做什麼？”慕容宇恒抬起頭，有些不悅。
夏候靜微微側身行禮，沒有說什麼隻是將茶放在了禦桌上，又行了一禮，“請陛下飲用。”
慕容宇恒瞥了一眼茶盞，青瓷上描繪著幾朵盛開的薔薇。他記得數十年前曾有一個人親手做了八個這樣的茶盞，隻是後來全被他毀了，如同殘存的念想。他碰觸茶盞的手有些猶豫，多年前的往事被勾起，劃得他的心有些疼。輕抿一口，那種味道似曾相識，隻是無法與當年相較，“茉雨荷露？”他有些遲疑。“茉雨荷露”是這茶的名字。這茶用的是茉莉花和荷葉，泡茶用的水是一天中氣溫最冷時的茉莉花上的露水，氣溫最熱時的荷葉上的露水。這茶入口甘香清洌，隻是十分費心。
“陛下還記得。”夏候靜站在一旁說道，她永遠都是波瀾不驚，仿佛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改變她分毫。
“朕隻是記得這茶的味道。”慕容宇恒放下茶盞，這茶他隻喝過一次，皆因那人製茶隻是一時心血來潮，後來便嫌煩鎖了。
“陛下，恕臣妾多言。”夏候靜走至案前，跪在地上。
“說吧，免罪。”慕容宇恒望向夏候靜，心裏微有些動容。有些事又何嚐怪得了她。
“漪薇，非去霄國不可？”夏候靜問道，畢竟那麼多年的感情，再是不喜，也是不舍的，那畢竟是她的女兒，雖……
“那是她的職責。受萬人之仰，必擔萬人之責。皇後，你當初也是襄國公主和親至我雲國，你該更明白。你起來吧。”慕容宇恒歎了口氣，他又何嚐舍得，但如果有更好的選擇，他也不會擇此計。可他必須為慕容雲嫣的以後想著，也須為雲國的百姓慮著。他的皇子皆無為君之材，如今各國之間又爭得這樣緊，若有一日他駕鶴西去，雲國怕是撐不了多久。
“臣妾懂了。臣妾告退。”夏候靜本還想說什麼，但見慕容宇恒有些不喜，便福了福身告退。在後宮生存的一項準則便是，不為不相幹的人，去冒不值得的險，明哲保身比榮寵更為重要。
“李固，靈萂還在外頭跪著嗎？”夏候靜走後，慕容宇恒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疲憊地問。
“回陛下，靈萂公主還在外頭跪著。剛才漪薇公主來勸過，但公主仍是不聽。”李固如實回稟。
“讓她進來吧，日頭毒著呢。”慕容宇恒又是歎了一口氣。心裏不禁想，倘若那人還在，知道他的決定，是會明白他，還是如其他人一同怪他？他不知道，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倘若。或許她會懂他的。
往事在他腦海裏不停浮現著，他卻隻能歎息。年少時的生不如死，再已被時光衝得極淡，更為理智一些。隻是有關那人的一切永遠是他心裏的傷，不過是被時光撒上了止疼藥。是他負了她？還是她負他？當年的誤會打成心裏的死結，終是再也解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