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雪,漫天的雪……

這似乎是十年來罕見的異象,明明已近初春了,桃花眼見得就要含苞,柳眼也漸漸放了青,老天爺卻莫名地卷來一陣戾風,陡然就刺骨地冷,直冷到人的骨髓裏去,跟著大雪便鋪天蓋地地撲了下來。毫無防備的百姓們慌了手腳,急急忙忙又縮回了冬天的窩裏,驛道上半個人影也不見,天地間一片慘白死寂。

就在這無邊無際的寒風曠野中,有個人正踞地而坐。他的臉色比雪還要蒼白,他的心比冰還要澈冷,他的衣襟因為長久不動而精濕透涼,他卻渾然不覺,隻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麵前的這塊墓碑。

十年了,十年比死還難受百倍、千倍的時光……

蕭恩時苦苦地想著,一仰頭,又灌了一大口酒。

十年了,泉下那人倘若有知,應該有知,必定有知……

“你何苦,一定要我等上十年?為什麼,不願讓我早些來陪你?你以為,時間會淡泊記憶?!你,唉,你真傻……”

蕭恩時慘然長歎一聲,將一壇子烈酒統統倒進口中。登時,五髒六腑全都熊熊燃燒了起來,直燒得靈魂好似化成了灰燼。

他卻毫不在乎;也許,他所需要的,正是讓酒撲滅這種椎心的痛楚。

這法子他已用了十年了,可是很顯然,似乎並不奏效。

好在從今以後,就不必再受這種折磨了。他可是費了無數的氣力,才強迫自己守住了這個信約。

蕭恩時想象著解脫的快樂,一絲微笑浮上了唇邊。伸出手去,再一次細細地摩挲著麵前的這石碑。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自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湊到眼前端詳著。

是柄銀鉤。極細極尖的刃,和十年前一般銳利。翡翠琢成的柄,也許被手摩挲得多了,青冷得逼人的眼。

蕭恩時凝視了半晌,目光又緩緩移向石碑——

無字的石碑。

蕭恩時怔怔地瞧著,眼中忽然雙淚長流。驀地,他仰天狂笑起來,震得不遠處幾株枯樹上的積雪簌簌而落,“啪噠”一聲,樹枝竟應聲而斷。

他一手緊緊地握著這銀鉤,另隻手又舉起了酒壇一飲而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猛地眼前一陣發黑,身子軟軟地撲倒在石碑上,鮮血自口中狂噴而出。

蕭恩時腦中一個激靈,好容易站穩了,低頭一看,墓碑上已是殷紅一片。

紅的血,白的雪,青的石,冷豔輝映,折射出一種奇異詭譎的絕美。

蕭恩時呆呆地立著,許久、許久,天地時光仿佛都凝結了。

舉起銀鉤,在石碑上深深地一字字刻下去:“蕭恩時與愛妻林紫煙同眠於此”。

蕭恩時睜開眼來的時候,奇怪地發現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周遭黑漆漆的,若不是窗外積雪的反光,他差些便要以為已到了黃泉路上。掙紮著想起來,渾身卻似沒半分氣力,頭也疼痛欲裂。他在記憶裏吃力地搜索了半日,仍然理不出一絲頭緒;試著喊了幾聲,也無人答應。

他腦中最後的映象便是白茫茫的天空,白茫茫的大地,還有那種直刺到心裏、骨子裏去的寒冷……他恍惚記得自己喝了許多的酒,似乎醉了吧?不是鐵了心隨她而去的麼,怎會來到這裏……他越想越是頭疼,不覺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黑暗中仿佛有一扇門開了,放進幾縷冷風,接著便聽見衣衫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人走了進來。蕭恩時警覺地醒了,聽出來者倆人,一人腳步輕捷,另一人卻身形略滯,似是不會武功。他一時無法判斷是敵是友,更兼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索性便閉目不動。

那倆人直走到他床前,也不出聲說話,就這麼默默地站著。好半日,一星微弱的燈光照上了他的眼皮,隻聽一個聲音輕輕問道:“這人怎樣啦?”語音清柔,似是女子。

等了半晌,卻沒了下文,細細的腳步聲又響起,似是這倆人轉身離去了。蕭恩時一直沒有睜眼也沒動彈,此時心下不覺奇怪,暗自納悶來者是誰。這一晚接下去卻再也沒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