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的,母親就出國了,杳無音訊。她把我放在外婆家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隻在那年過年時回來,帶了一把小剪刀,說是給我的新年禮物,我高興地捧著禮物睡著了,而後就再也沒見過她。在外婆家住了一年,外婆說,我爸死了。我不信,每次都會耿直了脖子大聲反駁:“我爸會來接我的!”那天終於把他等來了。他給我買衣服,給我買魚吃,晚上我會悄悄爬到他房間一起睡覺,記得他看到我第一眼的時候就在哭,可那時我隻能聽外婆的話,叫了一聲“二爸爸”。他把之前給我準備好的生日禮物一股腦全帶來了,行李裏麵連自己的襯衫都塞不下。
爸爸把我“偷”走了,悄悄帶去b市了,剛開始我哭鬧著不肯,可去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家是這樣的,在那裏,除了父親,我還有奶奶、姑姑和姐姐,他們會給我買新衣服,會給我吃新鮮的魚,會和我一起玩,會帶我上街,會給我洗臉,會把我當成寶貝,以前在外婆家,我以為這種生活,隻有那個撿來的比我大一歲的小舅舅才能享受到。
那一年,我六歲。
後來,我們去了j市。在外婆家的時候,弄了一身傷。肚子上被炭火燙出好大一塊疤,奶奶給我洗澡時看見了,哭著說不出話。手臂上也紮了一根刺,隨著我的年紀一起慢慢長大,後來變成一個肉瘤才發現不對勁。醫生說再不開刀,十幾歲就要把右手整個切掉。爸爸慌了,一家人身在異鄉,沒有錢,沒有關係,沒有人脈,怎麼辦?在異鄉隻有一位表親,爸爸在他的廠裏打工,隻好求他幫忙了。
表親人很好,送禮、托關係,給我找了j市兒童醫院的專家,傻爸爸樂嗬嗬地把家裏的錢全搭了進去。手術當天,醫生說不要緊張,小手術而已,家屬可以陪同。然後爸爸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後來我笑他,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真難看。他笑著要打我,奶奶告訴我,那天我滿手臂都是血,真的好可怕。
奶奶說手術前一天,她打電話給母親借錢,母親說了很難聽的話,然後叫奶奶自己看著辦。沒辦法,隻好再跟表親商量,欠他的錢能不能緩緩。表親叫我們搬去廠裏,包吃住,兩人每月工資一共四百塊,全部交給他,用作還錢。奶奶說:“等等行不行,等孩子手好了再去上班?”表親答應了。
錢沒有了,學費怎麼辦?爸爸好不容易找到的學校,借讀費好貴。奶奶把兩個姑姑買給她的金戒指和耳環賣了,她說要不是急用錢,不會這麼低價賣的。接下來的日子,我吃魚,他們吃饅頭。我說,南方人不該吃米飯嗎?奶奶說,饅頭好吃。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饅頭一塊錢五個,爸爸買包八毛錢的方便麵,掰開來,就著饅頭吃兩頓。這種吃法真新鮮嗬。
老師說南方孩子吃海鮮長大的,有靈氣,讓我表演學校的“六一”節目,電視台要采訪的。回到家,鄰居都知道了,誇我聰明厲害,她們說,奶奶一大早逢人就說,孫女要上電視了,一直說到忍不住紅了眼睛才回家。就這樣,我在奶奶一天天的吹捧下,綁著繃帶晃著一隻手登上了電視熒幕,像女版楊過一樣。那天,奶奶在家裏站在窗前,看著學校的方向,該是多高興啊。
在老家還有一位小姑姑。印象中,那時的我沒見過她,隻是從爸爸口中得知這個姑姑對奶奶很好,對爸爸很好,那時的她小小年紀沒有父母在身邊,獨自努力著。不富裕的日子裏,還把錢省下,從老家寄來接濟我們,給我過生日。快過年的時候,小姑要結婚了,奶奶獨自回老家參加婚禮,留下爸爸和我的長頭發大眼瞪小眼。每天早上我吃著早飯,他給我紮羊角辮,這是我們商量了半天,他唯一會紮的辮子。
那一年,我八歲。
父母正式離婚了,記不清是正月初幾知道了消息。我躺在床上看還珠格格,依舊很開心,隻覺得爸爸和奶奶的表情不好,可在我看來,他手裏的法院傳票就算不送來也沒事,一張紙而已,生活會有改變嗎?我毫不介意家裏沒有母親這個角色,搞不懂他在難受什麼,這麼多年了,還不習慣嗎?
我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一家人搬去了表親的廠子裏,那是我最安心的時候。我以為家裏不用再擔心房租,不用擔心第二天沒錢買菜,不用擔心有人來查暫住證而我沒有,我以為這樣的生活很安定,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多年以後才知道,那裏竟是我第一次成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