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十分普通的馬車一路駛進澤遙唯一的一條街道,引的街上的人注目相看,但見趕車的女子滿麵風塵,衣服灰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黝黑的膚色在澤遙傍晚仍顯猛烈的陽光下隱隱發亮,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女子,眾人望了幾眼,便無趣的回頭幹自己的事情。
那趕車的女子驅了馬車到一處人煙稀少的樹下,回頭對車內說:“夫人,到澤遙了。”一段皓腕撩開車簾,膚色欺霜賽雪,接著探出一張極其普通的臉,麵上的皮膚卻是黝黑土黃,與方才那段皓腕的膚色,簡直像是不同的人。
流蘇撩開簾子張望一番,吩咐道:“找家客棧,先住下來再說罷。”
流蘇那日與荷包喬裝打扮,從洛兒殷後門偷溜後,雇了輛馬車,也不敢雇車夫,由荷包駕著,便直往西麵走。而那宣府馬車裏坐的是兩個丫鬟,特意從北城出去,引開宣府暗人的視線。
流蘇與荷包一路提心吊膽,沿途專挑一些僻靜蹊徑走,所幸也沒有遇到什麼土匪流寇。待進入昌州地界時,終於可以確定沒有被宣府暗人發現和跟蹤。主仆兩人這才放下心來。
進了昌州,一路過來,流蘇原以為難免會見到餓殍遍野的情況,卻驚訝的發現這一路上難民雖不少,衣著襤褸的在街上或坐或臥,臉上皆是滿足之情,並無甚淒慘,也沒有暴動,顯得十分平靜。
著了荷包去打聽,才知道是淩家軍的功勞。淩風雷自從進入昌州界內,便開始整治軍容,同時教導難民如何抗災,出台了一係列措施。當時蝗災已有所減輕,昌州官場也被宣墨整治肅清,留下的官員均是百姓真正的父母官,聽到淩家軍有辦法對付蝗災,大喜,巴巴的與淩家軍及百姓合作,聽取淩家軍的建議,先是把河塘邊的水草割下,然後將水草曬幹,替代柴火當燃料燒掉,這樣就將蟲卵徹底清除。一旦發現成行的鬆土,則馬上報告官府,由官府和淩家軍組織人力處理。還提出了勵民措施,可用打死的蝗蟲與官府換米糧,充分調動了難民打蝗蟲的積極性。又由官府出錢,買了些蝗蟲不吃的作物種子,如芋頭、綠豆等,由淩家軍幫著百姓,將種子種下去。經由這一係列措施,蝗災已得到有效遏製,百姓也吃上了糧食,因此一路上甚是太平。
流蘇納悶了半晌,淩風雷一介武夫,心眼又實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農業上的事情,頗有些蹊蹺。荷包一聽流蘇如此疑問,立刻回答說是淩家軍軍中的一個文書,很是厲害,通曉天文地理,這抗蝗災的主意就是他給出的,現在軍銜已經提拔上來了,正重用著呢。
流蘇心裏一琢磨,便立刻通透了,定是謝清平無疑,想到他,嘴角不由微微一笑,他倒是個有趣的人。
後兩日,流蘇便在沒日沒夜的奔波中度過。百姓間已有傳言,說是淩家軍已收服了大部分暴民,將他們編入軍隊編製中,眼看就要班師回朝,卻不想北蜀重兵壓線,兵部侍郎康鳳的藩軍節節敗退,淩家軍恰好又紮營在邊陲小鎮望天縣,依淩風雷的性子,當下就下了令,與藩軍一起對抗北蜀軍隊。
而要去望天縣,就必須經過澤遙。澤遙與望天縣相隔不過百裏,中間途經的卻大都是山地,且路途崎嶇陡峭,山裏又荒無人煙,是以許多山道都被雜草淹沒了。流蘇與荷包一路奔波,已是人疲馬乏,終於在入夜以前到了澤遙,便決定在這修整幾日。
兩人牽著馬,在鎮北一家小客棧裏投了宿,將馬交予小二照料,便迫不及待的上樓往房間走去。
甫一推開門,荷包哀號著撲向床鋪,叫道:“終於睡上床了啊!累死我了!”
流蘇雖也是十分疲憊,仍強撐著精神,打量了房間一圈,擺設雖簡陋,倒也十分整潔幹淨,對她們來說,也已算是天堂了。想想這半個月下來,自己由養尊處優的首輔夫人一下子變成了如今這滿麵憔悴的農婦樣,流蘇不由苦笑了笑:恍然如夢。
往房間裏靠窗的椅子一坐,流蘇給自己倒了水灌了幾杯,說道:“荷包,讓小二抬幾桶水上來,咱們倆人都洗洗吧。”
荷包一聽,慌忙擺手道:“夫人您洗就好,我就不用了……”
澤遙澤遙,地處偏北,向來缺水,唯一的一條河又在鎮外十幾裏的地方,因此水在澤遙是十分珍貴的。如今要沐浴,怕是要花費許多銀子。
流蘇一眼就看穿了荷包心中所想,笑道:“我說洗就洗,錢你不用擔心,咱們這一路上,省吃儉用,也不敢露財,吃的苦還少麼。本來委屈你跟我吃苦,心裏就過意不去,這件事上,就聽我的罷。”
荷包這才喜氣洋洋的下樓找小二。
過了許久,才送齊了幾桶熱水,想是這小客棧一時間也沒有如此多的清水罷。待水齊了,流蘇關緊了門窗,荷包守在外麵,才轉入屏風後,脫了衣服,愜意的一點點滑入水裏。全身的酸痛仿佛在熱水觸到皮膚的一瞬間便退去了,流蘇伸手撩了一把水抹在臉上,汙黑的痕跡被水洗去,露出凝脂雪膚。在浴桶泡了許久,流蘇才起身,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替換了荷包守在外麵。
大約實在是累極了,流蘇與荷包這一覺睡的極沉。窗邊的日光照的室內光明一片,流蘇不情不願的睜眼醒來,伸了個懶腰,渾身的骨頭立刻坷垃坷垃一陣輕響。深吸了一口氣,才撐著一把老骨頭起來。漱口完畢後,流蘇隨手從香爐裏抓了把香灰,胡亂往臉上拍去。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的化妝可以了,才走到窗前推出窗門瞧了瞧,天色還不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