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國,帝都沛涼。
三月伊始,乍暖還寒,瀾江上綠波點點,過往人流不斷,繁華喧囂。一座樓宇臨江而立,雕梁畫棟,重簷飛翹,瀝粉貼金,美不勝收。
毓潁閣,尋歡作樂之地,亦是詩詞薈萃之所。輕歌曼舞,酒氣氤氳,暗香四溢。
位於四樓的一個雅間,蕭鼓不響,歌舞不排,唯有幾聲催促尤為焦急。
“楚公子,我家主人醒了嗎?”一綠衣女子守在門口,不時朝隔間張望。
“再等等。”清雅的男聲響起,隨即湮於塵埃。
隔間裏,薄紗輕揚,隱約可見床榻上一張如詩如畫的容顏,床沿上有人連夜照看,明眸下暗沉陰影流連。
薄衾下的孱弱軀體動了動,眼眸半張,看到眼前人影愣了愣,眉間倦意一閃而逝。
“你是誰?”水媚的眸子裏似有汪洋,眼底波瀾,若映星辰。
“你不記得了?”薄唇微微一彎,珠玉生輝,他頓了頓,繼續道:“昨日城東……”
臉上不動聲色,可她明明看到他握拳的手緊了緊。
她才憶起,麵容更加蒼白了……
十年光陰轉瞬即過,踏上久別重逢的故土,心中喜憂參半,誰曾想,亂世江山,骨肉流離。
她隻是想環視一圈,一邊是繁華朝歌,一邊是鐵血暴亂,這兩種極大的反差,使她頭痛欲裂,瀕臨奔潰。
嘈雜掩蓋了烏雲下的哀嚎,使得一場罪惡的展開毫無阻攔。
離沛涼較遠的邯津爆發大規模的疫病,疾病隨著飲用水傳播,通過水循環,在空氣中蔓延,漸漸的,死亡人數無聲無息地增加過半,大量的醫士也不幸感染而死,官民束手無策。這種罕見的疾病得不到控製,反而禍延外人,一時,民不聊生,怨憤迭連。
為躲避災禍,這些人背井離鄉,拖家帶口,跋山涉水,一路尋到帝都。
而帝都百姓聽信傳聞,人人自危,坐立不安,幸而得到官家明示,一再強調這不過謠傳後,方釋懷安心。
可是——
誰來給她解釋她看到的是什麼?
鐵騎下老弱病殘四處逃竄,飛沙走石,手起刀落,一顆頭顱被狠狠摔落在地,鮮血飛濺,浸入土地,暗紅泥漿稀釋得一塌塗地。血是熱的,而刀是冷的,行刑的士兵麻木而利索,不知這人群中可否有他們的牽掛。
出於對禍事的敏銳警醒,她並沒有直接進城,而是飛身上了城樓,在高台瓦楞上窺見這一幕,就此顛覆她的認知。所謂勤政愛民,憂國憂民都是假的,上位者披著仁慈的麵具,大言不慚,虛偽做作。
“住手!”刺鼻的血腥味直鑽鼻孔,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脫口而出,一個縱身便已身臨修羅場。
空氣裏熱流稍微停滯,那些士兵如夢初醒般看向她,塵土飛揚,一襲青衫亭亭而立,襯得她人挺拔堅韌,清潤容顏秀妍不可方物,眉目如畫,風姿奪目。柔順青絲束於腦後,偶爾隨風揚起,近在人前,仿若天邊,遙不可及。反觀自身,嗜殺殘忍,汙穢不堪,他們勒緊韁繩倒退了幾步。
“愣著幹什麼,找死嗎?”怒不可遏的聲音傳來,隱隱帶著幾分陰霾。他騎著明顯優於他人的高頭大馬,輾轉巡視,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連多看一眼的欲望都無,就揮動手中韁繩,在地上激起道道裂痕。
那些士兵渾身一震,很快趕走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一個青年見此機會,趁勢逃出魔掌,狼狽地翻了幾滾,甚至來不及喘息,一把長槍從後穿過他的胸膛,劇痛襲來,瞳孔放大,歪頭死不瞑目。
“你——”她氣怒交加,星眸圓瞪,手抖個不停,一口血哽在喉嚨,厭惡感揮之不去,一個黑影迎麵撲來,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那死去的青年,翻著白眼,胸口偌大的黑洞,血液噴個不停。
他收回擲出的長槍,不沾一點血跡,調轉馬頭,殘酷而冷靜。
“站住——”她不死心地朝他怒吼,無論如何她不能熟視無睹,任由這些人肆意殺戮,毫無人性。
“放肆!”他旁邊將領看不下去了,搶在他前頭想要將她驅逐出去,這人實在不該不管不顧地闖進來,又多次無理,橫加阻攔,六皇子如此冷酷豈會手下留情,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