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句話,我心裏一寒,靜靜看著他。
姚兵說:“夏蟲語冰,無論夏蟲得到多少冬天的資料,夏蟲永遠也無法理解冬天。我們也一樣,不管得到了多少關於死亡的信息,還是永遠無法知道死是什麼滋味,除非……你死了。就好像你問我,物理實驗打開的陰間,和真正的陰間有什麼區別,我無法回答你。等我真正能回答你的時候,我們已經陰陽相隔,一個生人一個死人了。”
我沒有說話,他說得是對的。
“我管我們人類的文明,叫做‘生’的文明,這種文明隻是大文明框架下的一小部分。就好像鋪開一張白紙,人類發展所有的文明進程,都是描繪在這張白紙上的種種圖案。你活在這張二維的白紙上,永遠也無法理解白紙以外是個什麼狀態,更無法理解更多緯度交錯形成的大空間。“姚兵說。
我說道:“如果出現一個力量,把這張白紙完全撕碎呢?”
姚兵笑:“那就沒有任何再探討的價值。你發沒發現這件事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哪?人類努力去理解一個根本無法理解的世界,要走出一個死循環,這種孜孜以求樂此不彼的無用功工作恰恰是這裏最有價值的東西。”
他做了一個手勢,把手掌攤開,對著手掌說:“隻有這張紙的存在,才能顯出紙以外空間的價值。你們中國道家裏不是有這個思想嗎,隻有‘有’的存在,才能知道‘無’的價值。我記得中國古籍裏有句話叫‘器用者空’,正因為器皿空處的存在,才使它有形的部分有意義。”
我仔細玩味他這句話,越想越覺得深。“器用者空”這四個字所透漏出的思考方式和世界觀,確實是典型的古代中國道家思想。
“劉洋,現在我們麵臨一個死境。死,並不是什麼壞事,反而是擺脫肉體桎梏,從有到無的修行境界。有兩條路你選,一種是和我一起到物理實驗所開的陰間,一種是自殺,或許就能到了鍾秀所在的真正陰間。”姚兵一本正經。
我想了想說:“死,什麼時候、怎麼死都可以,真正的陰間想去隨時都能去。但是物理實驗打通的莫名空間,可不是誰都有機會能看到的。我跟你下去。”
姚兵笑笑:“走吧。”
我們來到槽子邊緣,我用手電往下照,看到在槽子底部有一處漩渦。槽子底本來就有很粘稠的黑色液體,此時黑色液體在向中心部位彙聚,並在緩緩轉動,能看出在那裏應該存在一個通到下麵的深洞。
姚兵順著鐵梯子來到槽子底,我跟在他的後麵也到了這裏。踩在黑色的液體上,感覺整個腳都被黏住了,走起路來特別費勁。
我們一步一步向槽子中心走去,我忽然叫住他。姚兵看看我,眼神有詢問之色。
“進到那裏麵,我們還能不能回來?”我問。
“或許能,或許不能。你害怕了?”他問我。
“有點。”我嗬嗬笑。
他笑笑沒在說話,繼續往前走,我跟在他的後麵。
到了漩渦前,姚兵看看我,說了最後一句話:“回去了。“
說完,縱身一躍,跳進那處漩渦,整個人很快就絞得沒了蹤影。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往下跳,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頓時嗡了一聲,整個人都傻了。
姚兵剛才說“回去了”,我記得377的遺書,上麵說“死了,我就能真正的回去了”,他們為什麼要用“回去了”這三個字?姚兵為什麼不說,我“走了”“去了”,而偏偏用“回去了”。
回去了,這三個字用在這裏很奇怪。一般來說,隻有從這個地方來,然後再回到這個地方去,這時候才能用“回去”來形容。
我不知道這裏意味著什麼,隻是直覺上感覺有些不對勁。等我明白過來,已經有點晚了,我發現自己出不去了。
雙腳整個被黏在黑色液體裏,像是被什麼軟軟的東西緊緊纏縛住了腳麵。而且最為可怕的是,我正在隨著這些液體,正在向最中心的漩渦點行進。
我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這一切會不會是一個巨大的陷阱?我就像那隻在二維紙麵上的螞蟻,覺察出了這個世界的不對勁,可由於自身所限,無法進行更多緯的探索和思考。
我這人吧,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特別重。不管什麼事,隻要有一點令我拿不準的地方,我就寧可放棄機會,也不會參與。
我看著漩渦,已經有點後悔了。盯著腳下,想出一個辦法。我俯身解開鞋帶,讓腳能夠脫離鞋子。然後脫下外衣,平鋪在黑色液體上,我深吸一口氣,慢慢把腳伸出來,踩在衣服上,衣服微微下沉,可是沒有黑色液體漫進來,有門。我繼續抬起另一隻腳,踩上去。
此時,我已經到了漩渦邊緣。這裏似乎存在一股強大的吸力,像是黑洞一樣準備吞噬一切。
我一步一步踩著衣服往前,腳底下越來越不穩。眼看就要走到衣服邊緣,忽然衣服陡然一沉,我看到雙腳已經沒入了液體。
我腦子一涼,知道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