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做法在陳醫生眼裏是可笑至極的,完全行不通。人的大腦不同於其他肢體。其他器官泡在防腐液體裏,能夠保證不腐爛。但人的大腦作為貯存記憶的空間,光是不腐爛是不行的,還要能工作,能產生思維。
“試試吧,不試怎麼知道。”這是楊慕雲的觀點。
到了癌症晚期,這人幾乎一天一個樣,能眼見得楊慕雲變化很大,有時焦躁有時疲倦。他每天都在服用抗癌藥物,病痛和藥物作用摧殘著他的肉體,也使他的精神狀態發生很大起伏。
在我感覺裏,楊慕雲有點不擇手段了。隻要自己能活下來就行,什麼方法都要試試。
他的保鏢準備好了大型蓄電池,黑黑的四四方方一個箱子,上麵有幾排帶顏色的按鈕,伸出幾根外接的電線。
姚兵把蓄電池的電線接在容器外麵的插口上,正好契合。楊慕雲笑:“老陳,看到了吧。日本人早有打算,這顆頭就是留著日後來激活的。”
陳醫生沉默半晌,推推眼鏡:“我還是不相信,二戰時候會有這樣的技術。”
“他們連陰間的門都能打開,更何況保存一個大腦了。”楊慕雲不以為然。
保鏢摁動按鈕,蓄電池開始供電。我們在場所有人,目光緊緊落在容器裏的人頭上。我心怦怦跳,難道幾十年前的頭,真的能重新活過來?
水部岸次郎的照片我見過,是個長相很普通的日本男人,臉有些瘦弱,帶著近視鏡,看上去有些儒雅的陰沉。而此時容器內的他,頭部腫脹得很厲害,在液體裏浸泡了幾十年,出現這種現象也在情理之中。現在他的臉,蠟黃浮腫,看起來如同一個大胖子。整個容器裏隻有這麼一個碩大的頭顱,那種視覺衝擊力是非常強的。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脖頸,下麵的切口非常整齊。可以肯定,他的頭顱分離隻有十分精密的外科手術才能做到。實在是搞不明白,日本人為什麼這麼做,難道就是為了讓這顆頭永遠存活下去?
隨著電流的進入,能很清晰地看到,裏麵的液體居然有了反應,出現很多細細小小的氣泡。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像是有人在水裏吐了一口濃痰。
等了一會兒,那顆頭並沒有任何反應。楊慕雲沉聲道:“加大電量。”
保鏢看了他一眼,用手扭動蓄電池上的轉扭,指針輕輕晃動,明顯電流加強。液體內的氣泡越來越多,就看到頭顱皮膚表麵的血管竟然慢慢鼓脹起來。整顆人頭就像是布滿了一條條細長透明的蚯蚓。
我們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陳大夫眼睛瞪得最大,看得幾乎忘了呼吸。
“繼續加大。”楊慕雲說。
在強力電流的刺激下,那顆人頭果然有了反應。臉頰先是顫了一顫,隨即眼皮又抖動了兩下。
“他醒了!”我驚叫。
“不是。”陳大夫聚精會神地看著:“這隻是電流刺激麵部肌肉而已。”
他剛說完這句話,容器裏的人頭驀然睜開了雙眼!
陳大夫離得最近,幾乎都要貼在容器外麵了。這一下變故來得十分突然,毫無征兆,我們都嚇了一跳,他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順著臉頰淌下來。
水部岸次郎的頭嘴角抽了抽,慢慢張開嘴,一開一合,似乎在說什麼。
楊慕雲大叫:“他在說什麼?”
“他在說,”姚兵緊緊盯著人頭,一字一頓道:“為什麼。”
“啊?”我才反應過來:“他在說‘為什麼’?”
“什麼意思?”楊慕雲看姚兵。
姚兵來到頭顱正前方,輕輕用日語說了一句話。
楊慕雲十分不滿意:“你說的什麼?”
姚兵沉默片刻,緩緩道:“我在向他問好。”
“他根本就認不出你是誰。”楊慕雲皺眉。
這句話大有深意,姚兵的長相和清水亮根本不一樣。可想而知,他肯定是經曆了複雜的整容手術。現在的姚兵看起來就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看不出一絲日本味。水部岸次郎當然就認不出來。
水部岸次郎嘴張了張,似乎說了一句話。他的嘴開合很誇張,不像正常人說話的狀態。我們正常人說話,嘴皮一動,話就出來了。而他咬字非常困難,一個口型要做到極致,語速緩慢,肌肉都在劇烈地顫抖。
給人一種感覺,開口說話耗盡了他的能量,這顆頭隨時都可能報廢掉。
“他問我,他睡了多長時間。”姚兵道。
看著這顆人頭,我忽然心生寒意。不知怎麼,誕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我困在容器裏,透過玻璃麵,看到外麵的世界,那會是一種什麼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