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揚低聲說:“這丫頭跟她媽一樣,屬大喇叭的,嘴上沒個把門。我總覺得那間佛堂有很大的古怪,咱們沒弄清楚以前,還是不說為好。”
到了醫院,已經是下午。我們急匆匆跑進病房,這裏可熱鬧,李揚姥姥家七大姑八大姨幾乎聚齊了,病房隻留下幾個代表,其他人在走廊都快站滿了。
老太太已經醒了,病床搖起來,她半躺半坐,正在喝著桃子罐頭,看樣子氣色不錯。昨晚那個護工大姐已經休息去了,換了個男護工,四十多歲,戴著眼鏡,挺厚道的樣子,正忙裏忙外。
看到老太太這個樣子,我就知道不好,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我們進到病房,李揚把取來的東西給老太太看。老太太放下碗,顫巍巍地說:“老大,幫我把鞋穿上。”
一個禿頂的中年漢子甕聲甕氣應道:“好咧。”
看樣子,他是李揚的大舅。
大舅拿過紅色的繡花鞋,給老太太一隻腳套上一隻,別說還挺合腳。穿上之後,病房裏這些人一個個麵麵相覷,誰也沒說話。場麵實在滲人,一個將死老太太,腳上穿著鮮紅的繡花鞋,怎麼看怎麼不得勁。
老太太又說:“小啊,你把符貼在門楣上。”
小舅拿過符籙,走到病房門口,硬著頭皮把這張符貼在門楣上麵。他走回來問:“行了吧,媽?”
老太太費勁地抬起身子,護工大哥趕緊扶住她。老太太一甩臉,看見我。
我心裏一凜,這裏還有我的事?老太太虛弱地說:“小小,你把我枕頭拿起來。”
小舅拍拍我的肩說:“去吧。”
我走過去把枕頭拿起來,老太太說:“你拿著枕頭在屋裏走,邊走邊拍,我再教你幾句詞:生魂莫進,黑白回城。”
我真是打心裏膩歪。可是全病房的人都看著我,李揚說:“老劉,整吧,我家虧待不了你。”
我拿著枕頭在病房裏一邊走一邊拍,喊著:“生魂莫進,黑白回城……生魂莫進,黑白回城……”
走廊裏有人好奇,探頭進來看,我真是羞死了,臉都發燙。
好不容易走了一圈,把枕頭塞給老太太。老太太道:“這幾天晚上,家裏的男丁全都要給我守夜,一個都不準缺!”
李揚這些舅們都苦笑,這老太太賊能折騰,啥時候是個頭。
李揚小姨媽心直口快,張嘴說道:“媽啊,要是那個和尚死了呢?”
大舅在旁邊拉了她一下,皺眉道:“你胡說八道什麼。”轉而低聲:“媽就要走了,就當滿足她遺願了。別那麼不耐煩。”
老太太嘿嘿笑:“不會的,這個人是死不了的。晌午啊,我夢見他了,他說他會來找我。我的夢是最準的,六十年前,那和尚就說我這個人天生異秉,有什麼眼通,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當年你們爹走的時候,我就夢見他了。那天中午睡覺,在夢裏回到老家院子裏,你爹他就站在那口老井旁邊,跟我說,他要走了,這次要去很長時間。我問他啥時候回來啊。他說這一次恐怕再也不回來了。我說你這老東西,當個甩手掌櫃,說走就走了。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我一個女人家以後日子怎麼過。他說對不住我,下輩子再還吧,還說最不放心就是老姑娘……”
說到這,小姨媽眼圈紅了,抓住她媽的手。
老太太看著天花板,自顧自說道:“你爹說老姑娘心眼最多,以後要平平和和過日子,要不然啊容易招是非。我說你這老東西怎麼說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外麵冷,咱們家說去。你爹他啥也沒說,爬上井沿,最後看了我一眼,‘噗通’一聲跳進了井裏。”
“啊~~”雖然老頭子死那麼多年,可聽到這裏,大家還是齊刷刷叫了出來。
老太太歎口氣:“到了傍晚,我正準備做飯,鄰居他二姨跑過來說,小燕啊,我告訴你個消息你一定要挺住……你老頭他,中午時候出車禍,走了~~~”
這個陳年往事說得人心裏酸溜溜的,雖然我不是他們家人,可也被情緒所感染,不怎麼好受。
老太太看看眾人,拍著床沿說:“都哭啥,生老病死很正常。是人就有這麼一天。我也就是有心思放不下,要不然早死了。”
氣氛有些壓抑,李揚湊過去說:“姥,你為啥要等那個和尚,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老太太說:“六十年前,我也就是二十歲吧,記得那年大煉鋼,放紅星,要趕英超美。公社裏都豎高爐,大煉鋼鐵,家裏那些盆啊鍋啊,全都捐獻出來。燒爐子需要耐火的大青磚,那東西可不好淘弄去。俺們公社領導就說,拆老房子,那都是青磚。公社附近半山腰有座古廟,聽以前老人說那廟也不知是唐朝還是宋朝修的,年頭夠久。公社一開會,就它了,把廟拆了建爐子。然後俺們公社小夥子大姑娘,扛著鐵鍁鐵鍬啥的就上山拆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