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崇十二年。
帝王昏庸無道,沉迷淫樂;朝庭亂臣當道,忠奸不辨。
天下……人妖混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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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楓落吳江冷。
更漏聲聲,在空寂零亂的街道上沉悶回蕩。深黑的夜色如同潑墨一般,將漫天星月遮掩無光。
回旋呼嘯的夜風將青石街道上的紙屑團團卷起,呈旋渦狀。其中的一些,漸漸聚攏掉落到了一座高樓之前。
煙花絕色香滿閣——煙色閣。
安城最繁華,也最誘人的風月場所。
高閣數層、飛簷幾重,幽幽矗立在安城西南一角。因為將近淩晨,閣樓上原本明亮燦爛的濃重彩燈都已熄去,環廊裏嘻笑追逐的嘈雜也不複見到,獨留閣前幾盞大紅燈籠飄蕩回旋於風中。
天將破曉,閣中男女春夢正香濃,有哪一個花娘會帳中清冷,又有哪一個客人會在淩晨上門的?
所以,日夜交替間的短暫寧靜理所當然。
暗夜,真是最美好的時間呢!
忽的,幾聲輕微到無法分辨的笑在閣樓裏響起。
一個朦朦朧朧的淺色身影慢慢走上環廊,柔緩的腳步好象是虛踏在空中,不驚起一片浮塵,也不令任何人察覺。
身影很纖瘦,顯然是個女子的形體。隱約可見長發及腰、衣袖飄垂。而在這樣的黑暗之中,她的一雙眼,竟然無端閃出點點燦亮,流轉生輝。
人的眸子,是可以在暗夜中發光的嗎?
女子輕巧穿行在轉折繁瑣的樓道中,嫻熟自然得象是在白日裏一般。
有沒有光線無所謂,即使處身再黑暗再深隧的地方,她的眼也可以清晰視物,在這區區閣樓裏自由往來,又算得了什麼?
人世的規則常理,對於她這個已經修化的妖狐來說,實在顯得可笑!
是嗬,她是狐,棲身於俗世青樓之中,每晚出來吸食男子陽氣的妖狐。
化身為女子的狐止不住開心笑意。
還有什麼,比在尋芳客眾多的青樓內更易獲取食物的?她要的,隻是那數口溫暖氣息而已,無需擷取人的性命。
她是低弱的、修煉成形不久的迷夜狐,還沒有太多禍害人間的能力。
抬手輕輕一指,麵前的木門悄聲無息打開,狐停在門口細細分辨回繞在房間裏的氣息,然後再舉步走入。
不錯,這間房裏的男子年歲甚輕,身子也不錯,所以散發出的氣息是她較能接受的純陽,比那些年老力竭或縱欲過度的混濁汙氣要好得太多了。
嗬嗬,看來今夜的運氣不錯呢!
無聲無息,狐輕巧俯身,垂首於安臥的男子上方,靜靜吸食從男子眉心逸出的絲絲陽氣。不久後起身,籲出一口舒適滿足的歎息。
多麼離亂的人間,多麼悠長的歲月嗬!
容得她這低等的妖狐安然生存於世,與人共處。
夜過,明亮日光灑下,照耀人間一切活物。
安城處於□□的邊緣地區,因為連接著前後數個城鎮的通行往來,其繁華熱鬧絲毫不下於天子所在的京都。
街道上喧鬧嘈雜,無數路人來去,無數貨物橫陳。
可惜,商市魚龍混雜,人群中時有爭鬥發生,處處可見橫眉立目、揮拳相向,獨獨不見官府衙差前來管製。
一個字,亂!
天理人倫何在?
靜看眼前民風橫劣,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麵含憐憫,在眾人間小心而緩慢的穿行走過。
身著簡單而平常的青色布衫,年輕人長得很白淨、很秀氣、很靦腆,一副斯文老實的讀書人模樣。
可是,他的眉眼間卻流露出濃濃的溫和與安然,與他的年歲很不相配,卻又奇異的相融相合。這是,一種接近於超脫凡俗、寧靜無波的禪定。
南流。
師傅說,他是未能出世的佛,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難留於佛門。所以,他身處佛門之外,為世間化解無窮魔障,為世人消去無盡妖邪。
至於,為什麼不能舍身成佛,師傅的回答,是久久的注視與一聲歎息。
南流沒有再問。
不執著、不妄求,是他向來的信念。隻要是為人間除魔,出世與入世,又有什麼分別?
在身旁路人不時的手足碰撞與怒目相向中,南流始終安然不變。他相信,人之初,性本善。隻要是人,都是可以期待可以向善的。
唯有妖孽,不能向善。
走過一攤刀劍陳列、走過一間脂粉花器,走過……煙色閣。
懷中的伏羲環忽然輕鳴,很小很細微的一聲,卻讓南流動容。
伏羲環,唯在感知到妖氣之時,才會鳴響。
南流停步,秀長的眉輕輕皺起,抬頭望向眼前高大華麗的三層樓閣。
紅粉菲菲,花落飄飄。
閣上正有數個身著錦繡裙衫的女子斜倚雕花欄杆或坐或站,濃妝豔抹、珠翠滿頭。嬉笑甜膩媚眼如勾,不時揮舞手中繡帕,擲下片片粉色花瓣於樓下經過的男子頭頂,一派妖嬈風姿。
將眼光一一從女子們的臉上掠過,南流眼中的憂色更深。
他不是為這些女子的倚樓賣笑憂心,而是因為,感應到有絲絲妖氣正從煙色閣裏逸出。
伏羲環警聲輕微,可見妖氣不濃,妖孽也不算強大。可如果時日一久,難免會有傷人之虞。有哪一種妖,會藏身在青樓中呢?
“這位公子,煙色閣中佳麗無數,公子切莫錯過嗬!”
南流在樓前稍稍停留,便有兩個女子喜笑滿臉迎上前來,嬌聲膩語挽住他雙臂,半推半拉將他朝樓中擁去。
停在煙色閣前的男人隻有一種,就是要請進閣裏好好招待的。南流年輕文秀,正是青樓女子最最歡喜的類型。
感覺香風撲麵,女子柔軟的身軀纏倚在兩側,南流清秀的臉色寧和依舊,合作順從的隨之進閣而去。
青樓又如何?一樣是世間所在,一樣是,不應被妖孽盤踞的人間!南流的身不能出世,但是心,已離出世不遠。
廳中光線昏暗,隻聞得綺麗絲竹聲盈耳,間雜著諸多女子的嬌笑。
南流微眯起眼,輕輕按下懷中伏羲環稍稍加劇的鳴動。這封鎖住無數妖魔的上古法器,正為不屬於人類的氣息侵染逼近而興奮。
妖氣,果然增強了些,是在這煙色閣內嗬。
抬眼望去,廳內有十數個女子安坐繡椅之上,臉色慵懶迷矇,紗衣單薄,卻不見有男子在其中。看來是天色尚早,才剛醒轉過來,不曾侍客。
眾女子見得南流入內,臉上現出幾分歡喜顏色,便有人撐起綿軟身軀上前。
“呀,這位公子,來煙色閣是來找奴家的麼?”一個身著粉綠紗衣的女子當先嘻笑著迎上前來,牽住南流的手,身子柔若無骨般向他依偎過來。
雖然算不上絕色,但麵若桃花,酥胸半露,別有一種惑人心神的風姿。
南流的臉色不變,溫和,但是堅定的輕輕抽回手,退後一步道:“姑娘,請自重。”
“自重?”綠紗女子聞言一愣,腰身輕顫嬌笑連連道:“公子是在和奴家開玩笑哪……”
身邊的幾個女子跟著一陣吃吃輕笑。
到了煙色閣,還有自重兩字麼?她們可從來未曾聽說過呢!
不容南流退卻,綠紗女子笑倚在他肩頭,眯起桃花眼問:“公子若要自重,那來這煙色閣做什麼?”
“我來,是為了捉妖。”
南流忍住不動,很認真、很誠懇的回答。
“捉妖?”綠紗女子已笑到直不起腰,也說不出話來。
南流輕輕歎息,這世間已經人妖不分,即便是近在咫尺,也無人會相信吧。
“姑娘,請小心。”被綠紗女子環抱住腰身,南流不適之極,隔著衣袖輕輕扶住她雙肩一閃。
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還未看清他是怎生動作,綠紗女子綿軟的身子已被安置在一旁的繡椅之上。
而南流,仍舊好端端站在原地,青衣靜垂,仿佛連動都沒有動過。他施出的是佛門用以伏魔製妖的幻身術,尋常人的眼,又怎能看透?
綠紗女子靠在椅上半晌呆怔無言,怎麼也想不清,她是如何坐下的。是他,抱她過來的麼?那簡直比風還要快了。
他究竟,是不是人哪!
見眾女子驟然安靜下來,眼中流露出絲絲懼色,南流略帶歉意的笑笑,又道:“各位姑娘莫怕,我真是來捉妖的。”
無人接話,也無人再敢取笑於他。
“這位公子真是風趣。”靜寂半晌,終於有一個清脆而微帶冷意的聲音,從一旁的木質樓梯上傳下。
南流抬頭,隻見一個二十多歲的紅衣女子緩緩拾級而下,麵容冰冷豔色,用微帶探究的明銳眼神注視他。女子身後,還跟著個小丫頭,好奇的不住探首打量他。
感覺到伏羲環頃刻間加劇的震動,南流凝起心神靜靜注目從樓上走下來的兩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