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夜晚來臨,震天的喊殺聲似乎還隱隱回蕩在白村上空,黑沉沉的夜色掩蓋了白日裏在此地上演的那場慘烈血戰的種種跡象,連地上的血色也看不清了。
秦軍與戎狄兩軍將士的屍體早已被清理出村外,荒蕪的郊野上新起了兩座大墳。一座修的整肅莊重,一塊丈餘高的大墓碑上書寫著“白村之戰秦軍犧牲烈士之墓”,石碑上的這幾個大字似是用鮮血渲染上去的,在濃濃夜色裏顯得黑紅可怖。另一座雖然大上幾倍,但明顯可以看出是草率挖建的,鼓起的墳堆跟前,隻用一塊數尺高的小木板刻著幾個模糊的小字“一千戎狄兵葬身之地”。
沉沉夜幕下,冷清了許多日的白村四處重新亮起了依稀的燈火,三三兩兩地點落在一些尚算完好的院落裏頭。燈影交錯間,在白日廝殺最為激烈、乃至土黃色地麵被染成褐紅色的村裏主街道上,一個人影正孤零零地徘徊著。瘦削的身材、高昂著的頭顱,隱約可辨正是秦帝國最後一位上將軍林弈。在寒風料峭中,林弈一人踽踽獨行,思緒在這一片難得而又綿綿的寧靜中,悠悠展開。
白日裏那場惡戰,著實可謂是驚心動魄。在遭遇戎狄兵的驟然襲擊下,留守白村的第八步兵連已經盡了最大努力,逐街逐屋地拚死抵抗。百餘名重甲步卒足足陣亡了七十九名,幸存下來的二十餘名甲士也是人人帶傷,連迫不得已拿起長劍參加戰鬥的皇族公子們也犧牲了九人、負傷十餘人。
若不是林弈帶著秦軍騎兵在最後關頭及時趕到,這些步卒甲士連同所有皇族成員便難逃全軍覆沒的下場。想到這裏,心下殘留著的餘悸讓林弈情不自禁地一個激靈。“真是僥幸,若是再晚到半步,後果真不敢想!”林弈心下喃喃念叨著,又想起那位名叫仇鴻葉的步卒連長。
這位仇連長到現在還因傷勢過重、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主力秦軍能夠及時趕回救援,也多虧了他能臨危不亂,積極組織手下僅有的這百餘名甲士,利用白村地形優勢節節抵抗來襲的戎狄騎兵,遲滯了敵軍的進攻鋒芒,為主力回援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此人可算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得力戰將,若能康複過來,日後可擔當重任!”林弈心中如此想著。接著林弈又想起救出雪玉等人後,那一幕令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尷尬不已卻又有些溫馨的畫麵。
卻說林弈匆匆趕到正在皇族藏身的院落前,還未來得及問清戰況,那名仇連長便傷重昏迷過去了。林弈無奈隻好問旁邊一位正在拿劍狠剁已經被砍倒在地的戎狄兵的秦軍甲士。那名甲士正殺得興起,冷不丁被林弈一拍肩膀,竟是猛地一甩臂膀,順勢揮著短劍砍向林弈。
林弈當時嚇了一大跳,連忙側身一閃,一麵大聲喝道:“這位弟兄,我是上將軍林弈!”
“上將軍!”這名渾身是血的甲士喃喃念叨著這三個字。片刻之後,紅彤彤可怖的雙眼終於褪去血色,依稀看清跟前人影確是上將軍林弈之後,這甲士這才慌忙躬身拱手連聲歉然道:“上將軍恕罪,屬下該死!”
“沒關係!快告訴我其他皇族成員都在哪裏?”林弈擺擺手示意無妨,掃了一眼院內那些軟倒在地上、手裏撐持著長劍、氣喘籲籲的皇族公子們,焦急地問那甲士道。
“在那間堂屋內!”甲士抬手一指那間木門閉合的嚴嚴實實的大屋說道。
林弈點點頭,又請拍了拍那甲士肩膀指著那些正沿著村道慌亂向村外逃竄的戎狄兵說道:“戎狄兵退了,該歇歇了兄弟!”說罷,便趕緊大步朝那大屋走去。在他身後,哐啷一聲輕響,那名甲士短劍掉落地上,眼中竟是一片潮潤,口中喃喃自語道:“敵兵退了,敵兵退了!”
林弈來到那屋門前,手上一搭門板一使勁。那木門卻是紋絲不動,附耳在門上又聽不到門後的動靜,林弈一著急,反身後退幾步,飛起一大腳便踹向木門。砰然一聲大響,木門應聲被踹開,林弈在木屑紛飛間堪堪閃身站定,還未看清屋內情景,左右兩邊便閃出兩把閃著寒芒的短劍,交叉砍向林弈。
說時遲那時快,林弈來不及多想,本能地一個後仰,讓那兩把短劍在離自己頭頂幾寸的上空劃過。“上將軍?”一名甲士驚訝的低呼聲隨之傳進林弈耳中。“快住手,是上將軍!”驚訝聲音隨即變成了帶著喜悅而急促的話語,那兩把短劍隨之撤開。
林弈緩過氣來重新站定,這才看清跟前站著三名鎧甲破碎不堪、手持短劍的秦軍甲士。“上將軍恕罪,屬下等不知是您進屋,所以……”為首的一名甲士領著身後兩人拱手歉然道,三張疲憊不堪、煙塵滿麵的臉上竟是漲得一片通紅。
“無妨,雪……”林弈擺擺手正想問雪玉公主等人在哪裏,卻又瞥見甲士身後有一大片婦女兒童蜷縮在廳中,互相依偎著,人人臉龐還殘留著驚恐萬分的神情。這些人赫然便是剩餘的皇族公主們以及若幹名侍女下人。
林弈看見雪玉與皇後兩人抱著皇子也在其中,雖然看樣子疲憊不堪但卻是安然無恙,心下的石頭轟然落地,連忙撥開甲士快步走到雪玉等人跟前,揮劍入鞘躬身拱手道:“皇後娘娘、諸位公主殿下,末將救駕來遲,讓諸位受驚了,請皇後娘娘及諸位公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