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始終不放心我,白淵下水後交換屍體時,要有一個人接應,如果接應的是我,他怕我會給白淵順手暗傷了,而且他水性不如我,未必能及時遊入暗道,你們的人來得真快,要不是我們掘了極其隱蔽和直線距離最短的暗道,隻怕真的會被發現,我因此遊得飛快,還掉了一件東西。”
“是不是這個?”秦長歌攤開手,掌間那個當初楚非歡找到的小小玉瓶,一倒懸間,有大雪茫茫而降,“是他送給你的吧?”
羅襄驚喜的要拿,突然覺得不妥,怯怯的縮回手,乞憐的看著秦長歌。
秦長歌將那玉瓶緩緩遞了過去,淡淡笑道:“留下吧……以後還有很長的孤獨的路要走……沒有念想,要怎麼熬過,那些不變的日升月落?”
從茅屋出來,秦長歌四顧一圈,直接步入了一間最為寬敞的瓦屋。
瓦屋布置平常,隻較其他房屋多了一個祭台樣的東西,台上原本供奉著的圖畫,不知怎的已經濺滿了血跡,看不清原來畫的是什麼,秦長歌推開裏屋的門,布置清素得如同雪洞一般,隻在妝台上有一個銅鏡,隱約看出是女子閨房,大約就是飲雪族神女的住處。
妝台後隱約有個暗門,秦長歌不費事的打開,裏麵是一個描金盒子,那鎖極其精巧,不過在秦長歌手裏,也不過就多花了半刻鍾功夫。
她的手指一直很穩定,眼神裏卻有些深沉的暗昧之色。
“啪”一聲盒蓋開啟。
散出淡淡的,因年代久遠而封存住的,時光沉潛的氣息。
盒底事一張色澤微黃,因為時間久遠已經變得枯脆的紙,紙下有兩雙極其精巧的小鞋,大抵隻能給嬰兒穿著,依稀還能看出來是淡黃顏色,一雙左邊繡飛蝶,一雙右邊繡飛蝶。
那紙上寫著:壬戌年乙巳月庚子日癸未時。
下麵還有一排小字:是夜,雙星耀月,得降雙生,喜乎?悲乎?
喜乎?悲乎?
秦長歌緊緊盯著那張紙,盯著那熟悉的生辰八字,仿佛要將那張薄脆的紙,看出一個深深的洞來。
很久很久以後,啪的一聲。
枯黃的紙,漸漸洇開一點水跡,將那早已承受時光侵蝕,再不堪任何輕微摧殘的紙麵,穿透一個黑洞,宛如一隻從塵封歲月深處,帶著神祗般的宿命的了悟,靜靜凝視過來的眼睛。
乾元六年三月末,於溫暖金風之中勒馬,前方,矗立千年的碧落神山在目。
秦長歌出神的看著山腳青翠蔥鬱,半山雲霧繚繞,到了山巔卻遙不可及的世上第一大神山,慢慢伸手,做了個推開的姿勢。
推開,推開世人眼中的至聖之地的莊嚴大門;推開,推開塵封在歲月裏某些不能為人觸動的秘密。
哪怕那推開的動作,需要用沒過膝蓋的鮮血之泉來衝擊。
今日一旦跨上神山,必將是生死之局,千絕門自來珍惜名譽,極重門規,下山弟子,除觀風使之外,永生不得回歸山門,如若回來,隻要邁進山下一步,便視為叛出門牆,永為千絕棄徒。
秦長歌露出一絲冷笑,千絕門規,還有一條,但凡千絕中人,永不可親手屠戮同門,不知道這條門規,現在還管不管用?
回首,看向身後急調的幽平二州大軍,如一條黑色巨龍,蜿蜒布出數十裏,隻是那一望,森森殺氣浩浩軍威,便撲麵而來。
再次仰首看向高遠達於天際的,那個她心目中曾經的神聖之地,那個她生長於此,學藝於此,忠誠於此,信仰於此,並為之奔波勞苦一生,至死不休的,師門。
那輪斷橋上的月,是否還永久籠罩在霧氣中?如同某些隱藏的暗昧的計劃。
“其實,我們都是被自己信仰並追隨的人所毀滅。”
白淵,你一生裏最後一句實話,我聽懂了,卻一直不願相信,直到釋一指向東方,和我說,“去吧。”我才如墮冰水的確認,那個世間最殘酷的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秦長歌慢慢伸出手,一彎,一掬……手指卻在流動的風中撈了個空,那些曾經擁有的最美好的記憶,早已風化在時光的罅隙裏,化為心底永不停息的淚滴。
如果沒有那場精心設計的死亡,就不會有重病夭亡的非歡,不會有慚恨中箭的蕭玦,不會有負疚一生最終冰封千年的玉自熙,不會有失而複得得而複失被命運折騰得心喪如死的秦長歌。
從蕭琛到玉自熙,從玉自熙到白淵,一層又一層真相之後,是一層又一層迷霧,而迷霧盡頭,誰的手撥開濃雲,現出命運鐵青森涼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