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一點燭光昏黃的照過來,照著小小的太子,照著五日裏一直喜笑顏開渾若無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看起來完全沒心沒肺的那個孩子。
照見他淚流滿麵,一串串淚珠無聲自眼眶滾落,瞬間將自己的小袍子打濕一大片。
看見了……看見了……抱著他睡了幾夜,他都看清楚了,除了那個不太懂的故事,除了玉王心底的打算和思量,還有那個小小的紙團,那上麵寫著,蕭玦在禹城中箭……駕崩……駕崩……
是真的……是真的……
父皇……駕崩……
包子咬著嘴唇,繼續和帳幔拚命,他隻覺得不能哭出聲音,然而那滿心的疼痛和悲傷巨石般的堵在了胸口,死死堵住了血脈的渠道,沒有方法可以疏浚發泄,他隻能在黑暗裏,一個人,將自己吊在帳幔上,拚命的扒、拽、扯、用那些無聲卻瘋狂的動作,一點點的將滅頂而來的苦痛推開。
“嘶——”
一聲輕微的扯裂聲響,帳幔終於不堪包子全身壓上的重量,不堪這般沉默無聲的瘋狂摧殘,嘩啦啦齊齊墜下,大幅的明黃鑲飛金龍帳幔如蒼天將傾般向那小小身子當頭罩落,如煙似夢,悠悠將不揮不擋也不躲的包子裹在當中。
很久很久以後。
月光移過當窗。
照見大儀殿內殿。
金磚地上,滿地鋪開明黃帳幔,帳幔正中,隆起一個圓圓的肉球。
月光沉靜,照著內殿,那小小的一團,看來極為安靜,然而隻有仔細看得久了,才會發現,仿佛,一直在微微顫抖。
千裏之外的大儀殿,月光下小小太子將自己埋進帳幔堆無聲哭泣。
千裏之外的焰城,秦長歌於快舟之上霍然回首,仿佛聽見了愛子壓抑的哭聲。
這裏是通海近支的河流,河水其實也就是海水,河道寬闊一望無際,風從水麵掠過,帶著海岸邊貝殼和海藻的腥氣,再在半空遠處蒸騰出一片迷茫的霧氣,遮蔽了那半天明月。
明月下,前方座船穿行極速,白淵在過海一半的時候,居然還有隱藏在彎道的座船接應,秦長歌看著他抱著那女子棄舟登船,不禁慶幸自己也準備了快船。
她這裏緊追不舍,對麵,白淵遙遙立在船頭,海風掠起他的衣袂,依舊神情閑淡如神仙中人。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即使隔這麼遠,秦長歌仍然能感覺到他似乎情緒低沉,幾乎不比自己心緒好哪裏去。
自己是擔心溶兒,他呢?
前方船頭,並沒有看見女王,這個名聞天下、卻很少有人看見過她真容,而又命運離奇、在短短時日間突然由一國之主轉變為天涯飄零的女子,此刻,她在做什麼?她心中在想什麼?
秦長歌緊緊盯著那一方緊閉的船艙,柳挽嵐大概便在那裏,白淵竟然沒有將她帶在船頭身邊,顯見她的病真的很重了。
白淵一生的夢想,大約就是能讓她拋卻國家,全心的愛上他,並和他過一段逍遙天涯的,隻有他和她兩人的日子。
如今,這個夢想,實現了麼?這段時間的行走,她愛上他了麼?
愛是如此平易而又奢侈的東西,有些人一枚荊釵便可換來一生期許,有的人傾盡一國未必能得佳人回眸。
輕舟上秦長歌站在船頭,突然看見前方白淵從腰間取出一件東西。
他慢慢的將那東西拚接在一起,是個弓弩的形狀,隨即仿佛有意一般,從袖子裏取出幾個黑色的東西,放在掌心,對秦長歌晃了晃。
隔著那麼遠,不可能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秦長歌卻能猜到,大抵是霹靂子之類的玩意。
目測了下兩舟的距離,秦長歌皺起眉,白淵這是在逼自己不得靠近了,否則必以霹靂彈侍候之,但是如果放慢速度,這麼不死不活的吊著,白淵安然上岸沒入人海,再買舟出海,自己就更難抓住他了。
身側凰盟護衛等待著她的指示,秦長歌毫不猶豫答:“繼續!”
兩舟在一點一點接近,到了一個秦長歌膂力無法到達白淵卻可以的距離時,船頭上一直持弓而立麵對秦長歌的白淵,一笑拉弓。
“啪!”
秦長歌仰首,靜靜看著那道黑色弧線電射而來,向著自己的船帆。
黑色弧線將至,秦長歌霍然飛身而起,半空中衣袍飛卷,嘩啦一下鋪開一條白色的匹練,秦長歌姿勢流轉的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圓,將那黑色的威力無倫的小東西一兜,立即飛快的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