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江太後有幾分防備,不想讓她知道神幻果的功用而拿來對付陛下,隻是告訴她,這個東西有助於平複陛下偶爾的燥性,而且能令陛下不愛女色,避免秦長歌專寵六宮。

那果,江太後趁蕭玦來請安時用了,他原本隻是想她控製住當晚蕭玦的神智,然後自己再找機會意念植入“睿懿私奔”這個想法便好,不想江太後對長歌憎惡太過,在給蕭玦喝茶時,竟然試著暗示了“去挖她眼睛”。

當晚,蕭玦進了長樂宮,當時他在殿頂,手指緊緊抓著琉璃瓦,看著蕭玦緩緩漫步而來,看見江太後遠遠潛在長廊後,看見蕭琛在發現蕭玦的不對勁後,第一時間調開侍衛,撤走長樂守衛,讓蕭玦在無人打擾的情形下推開了長樂殿門,然後,挖下了長歌的眼睛。

火是水鏡塵放的,宮人也都是他殺的,他隻是怔怔望著天上星月,將手中原本已經碎裂的瓦再次粉碎。

水鏡塵殺宮人的時候,蕭玦捧著眼睛漫步回龍章宮,他不敢讓這東西留在那宮中,將來被蕭玦發現將是不測之禍,他把水鏡塵帶到一處無人居住的宮室,讓他等侯自己安全帶他出宮,隨即趕到龍章宮,點了蕭玦穴道,本想毀去那雙眼睛,然而突然心中一痛,想起長樂火起,長歌屍骨無存,實在不忍再丟棄她的身體的一部分,便順手在蕭玦案頭拿了個裝奏章的盒子裝了,然後去長壽宮。

他用了剩下半枚青果,放進了江太後的茶裏,江太後喝下後,他除掉了自己和她密謀以及神幻之果的相關記憶,隻留下了蕭琛調開禁衛軍的記憶,萬一將來事發,就讓趙王殿下去背那個黑鍋吧!

當時他對江太後施術時,突然發現內殿裏那堵雕牡丹的牆壁裏有暗格,他一時興起,隨手就將那個盒子塞進了暗壁。

從長壽宮出來後,看見水鏡塵再次回到長樂宮,收斂起長歌屍首想要帶走,他一把拉住問要做什麼,水鏡塵的回答令他怒從心起,當時便動了手,還沒交手幾招,來了個蒙麵白衣人,武功極高,三人一番混戰,最後長歌屍骨各被三人搶走了一段。

他為長歌的那部分屍骨修建了墳墓,在上林山下的密林裏,那裏依稀有秦長歌生前的機關布置,令他覺得親切,他偶爾會去那裏坐坐,想想那些策馬沙場,談笑殺敵的痛快日子,想想和那個可惡又狡猾的女人沒完沒了鬥嘴,鬥完嘴打架打完架再鬥嘴的日子。

……那些日子,永遠的被自己葬送了。

葬送了,背棄了,傷害了,卻換不來夢寐以求的昔人再會比翼雙飛,換不來,她。

白淵說,她受了重傷,很重,她這一生也許永遠不會醒來,他在努力為她救治,用青瑪神山下千年冰參為她接續著元氣,她的身體被冰封在冰窟之內,那裏機關重重,白淵當然可以進出,但是白淵拒絕他的進入。

白淵說,她有知覺,但是不宜有任何情緒波動,如果自己隨意進去喚醒她,很可能會葬送了她的性命。

聽到那句話的那日,他怔怔立於冰窟之前很久很久,山巔透明的風怎麼那麼像刀鋒?一刀刀穿得他滿身血洞。

那些流出的鮮血,永遠凍結在了青瑪神山上,成為不化的豔色冰川。

他殺了長歌,叛了蕭玦,背棄了一生的友情,卻連她一麵都未曾見得。

而長歌,那個聰慧狡黠卻又睥睨天下的女子,他曾以為這一生她會是永遠可以和他齊肩揚鞭,立於風雲之巔,談笑指點六國的那個知己;是一生吵吵鬧鬧卻一生肝膽相照的紅顏摯友;又或者,如果沒有先遇見她,他覺得自己最後也許會愛上長歌。

然而,一切都是以為,都是如果,都是宿命。

他和她之間,本來有那麼多美好的選擇,他卻選了最為慘痛的那一種。

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知己,摯友,隻為了當年冰圈之上,赤足蹁躚的那個精靈的影子。

三十三天宮,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紅燈掩映下的玉自熙笑意如水流動,這些年,他早已學會了將所有心思輾轉,都化為春水般的笑,在那樣變幻不休的神情裏,所有的秘密都如河燈般順水流走。

什麼時候覺察到她回來的?

好像是葬滅狼那日,她出語狡黠,隱約間竟是當年和他鬥嘴的風範,黑若烏玉的眸子裏,跳躍著他熟悉的波光。

然而隻是一霎間的似曾相識,他並不敢相信,他親眼看著她死去,親手取過她眼睛,親自葬下她的骨,沒有人比他更近的觸摸過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