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遠山黛眉,繪粉豔櫻唇,略略撲粉,掩去眼下紅腫青黑,再在掌間暈開胭脂,薄薄敷上一層,遮掩流淚流血之後蒼白憔悴的容顏。

挽雲髻,妝飛霞,披冰綃,著素裳。

銅鏡裏,漸漸依稀是當年睿懿皇後妝容,妙目流波萬種,氣度無限風華。

秦長歌對著鏡中的自己,沒有笑意的笑了笑。

然後,掀簾,站起,毫不猶豫的走了出去。

風雪立即撲麵而來,涼如千年深淵,秦長歌仰起頭,迎著自遙遠的神山奔來的如刀罡風,深深呼吸。

然而經過適才那刻,世間已經沒有再能割傷她的冷風。

已經冰封的心,不會再被什麼凍結。

跪在地下的李驥和馮子光愕然抬頭看著主帳突然出來一個女子,全身素衣,衣袂飄飛,於風雪之中緩緩而來。

他們怔怔看著她,覺得她高華無限,似曾相識,直覺的要開口問,卻囁嚅著不知道怎麼開口,在她逼人的氣度麵前,所有人都忽然失去了一切疑問的勇氣。

馮子光隻是呐呐道:“趙太師呢……”

秦長歌停在了他們麵前,她全部的真力都已放出,氣勁逼人,李驥和馮子光大氣也不敢出俯首於她素白裙角,聽見那女子淡淡道:“從此後,再沒有趙莫言,我是,秦長歌。”

不去看兩人震驚的神情,她淡淡道:“召集全軍。”

“是,太師……不,皇後。”馮子光凝神打量著秦長歌的氣度,最先相信了皇後歸來,就算是假的又如何?陛下駕崩,西梁士氣大沮,敗亡在即,沒有什麼比當初的帝國雙璧,和陛下齊名的睿懿皇後本人更能力挽狂瀾了,哪怕那隻是個名號。

隻要能救西梁,能令陛下不致於含恨九泉,他願意立即奉她為皇!

秦長歌已經不理會他,徑自往高處走,一直走到營中一處山坡之上,那裏,黑底金龍的蕭字大旗迎風飛舞,屬於蕭玦的旗幟。

秦長歌閉目,深深吸氣,沒有抬頭去看那旗。

她隻是立於高崗,素衣飄飛,靜靜俯視著麵帶惶然跪伏一地,綿延數裏的西梁大軍。

雪越下越大,靜默等候的大軍的盔甲上漸漸覆蓋了一層雪花,風呼嘯著從高崗過,再慢慢放緩腳步,凜然肅穆看著這一刻,萬軍縞素,山河永寂。

“兒郎們,”秦長歌用上真氣的聲音,傳出數裏之遠,在遼闊平原上,不斷回響。

士兵們齊齊注視著高崗上,那個素裳飛舞,神容平靜,身影卻無限孤獨的女子。

大地無聲,蒼穹無聲,四海無聲,六國無聲。

俱凝神聽著這一刻,掙紮而起破蛹而出的女子,在被命運狠狠一擊再擊後,整衣束發卷土重回,於禹城郊野高崗之上,向著漫野數十萬士兵,向著浩瀚無極的乾坤天下,發出了一生裏最堅定,也最疼痛的聲音。

“我是秦長歌。”

雪色萬軍,霍然抬首,那些紛紛震落的積雪下露出盔甲的青黑色明光,令雪地上仿佛突然矗起千萬顆青鬆。

一片拔地而起。

“就在方才,我趕到大營中時,得知了陛下崩駕的消息,西梁,失去了最為英明的開國大帝,而我,”秦長歌閉上眼睛,頓了一頓。

非歡蒼白的臉,素玄懷中那個原本明亮熱烈,突然那般安靜的人。

電光石火一閃。

“永失所愛。”

一片死寂,長久的沉默之後,嗚咽大起,數十萬人的哭泣,如猛烈的風,卷掠過蒼茫大地。

“不要哭。”

秦長歌負手,看向遙遠的天際,那一片飛雪朦朧裏,隱約可以看見逝去人們的笑顏,正溫和堅定的注視著她,等待著她的繼續。

“我都沒有哭,你們為什麼要哭?”

秦長歌伸手,緩緩一捏,仿佛一瞬間捏住了惡毒的命運,再用力一絞。

“如果你們相信我,那麼,請跟我來。”

“為那些我們相信的,愛戴的,永遠也不願意忘記的人們。”

“報仇。”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二,燕梁之戰,西梁大軍順利合圍,將東燕困於陣中,勝利在即時突起驚天之變,西梁大帝蕭玦陣前失神,身中飛箭,中道崩殂於禹城。

西梁震驚,天下震驚。

對戰中的西梁大軍軍心大亂,被東燕一力反攻,四十萬軍死傷慘重,西梁遭受了自碧野之戰以來的首次大敗。

四海震蕩風雲如怒,一個帝國在即將崛起的前一刻突遭重擊,刹那間天地傾覆,是從此折戟沉沙一蹶不起,還是掙紮而起再現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