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被驚動,人流在聚集,戰馬煩躁的仰首高嘶,而那個雪人已經直奔向了主帳。
馮子光匆匆衝出來,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下對方容貌,就看見黃影一閃,主帳大簾一掀,那人已經衝了進去。
馮子光急急想跟進去,突然看見那人僵在了帳門口,隨即退一步,再退一步。
馮子光怔在當地,終於認出了自己的太師,他怔怔看著那個微微顫抖的背影,突然不敢再說一句話,不敢再上前一步。
秦長歌的手,緊緊抓著帳門布簾,抓得那般用力。
她知道,不用力的話,自己一定會倒下去,從此再也難以爬起。
然而現在要怎麼過去?方圓數丈的帳篷,已成咫尺天涯,天上與人間,永遠無法飛渡的距離。
前方,黑暗的大帳,飄散著淡淡的奇異的香氣,那一角非歡常呆的地方,他靜靜睡著。
那般安詳的姿勢,那般沉靜的睡眠。
秦長歌卻覺得黑暗鋪天蓋地的籠罩過來,一陣陣如巨石般砸向自己腦海,砸得血花飛濺骨肉盡碎,砸得神智盡失五內俱焚。
非歡睡眠極為警醒,向來微聲便可令他驚醒,自己鬧出這麼大動靜,他怎麼可能不睜眼?
她為什麼聽不見呼吸,感覺不到生命存在的氣息?
秦長歌目光顫顫抖抖的在他麵上仔細梭巡一遍,手突然一鬆。
不!不!
不要是真的!
不要!
有什麼在轟然倒下,有什麼在飛快遠去。
秦長歌僵立著,不肯走近。
她在帳門前站成了石人,死死盯著那一角,等待那個秀麗男子張開眼,像以前很多次那樣對她微笑,說,“長歌。”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或許有時一霎就是一生。
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片沉寂無聲,那個永遠在她身後扶著她的肩,對她說,我始終在等你的男子,再也不能給她回應。
非歡……你為什麼不說話?
秦長歌慢慢的,一寸寸的撒開手。
一點一點的挪動步伐。
一步一步,走入那徹底的黑暗之中。
十步的距離,永生無法接近的天塹。
她用盡全身力氣,一步一血,丈量。
最終,秦長歌的腳尖,碰著那沉睡的人身下的木榻。
突然失卻了全身的力氣,秦長歌腿一軟,跪倒在榻前。
閉著眼,眼淚刹那間洶湧而出,秦長歌緩緩伸手,向榻上摸索,她的手觸到那昔日溫熱如今冰冷的胸膛,停住。
跪在榻前,秦長歌雙手抱住那逝去男子的軀體,將頭倚在他胸前。
這一刻我不為聽你永遠消失的心跳,這一刻我隻想給你最後的一點溫暖。
非歡……
那年的棧渡橋上的桃花,開滅了一個人一生的繁華,她越橋而過,而他在橋下冰冷的水下洇開血花。
“長歌,我希望這一生,能有個獨屬於你我的秘密。”
非歡,從此後,我便有千千萬萬個秘密要和你分享,卻又要到哪裏去找你來聆聽?
熾焰幫裏,滿桌佳肴突然令人乏味,她怔怔看著那個袖囊裏的玉佩,看見那一幕煙華消散,英傑自雲端跌落,垂死掙紮於泥淖。看見重傷、殘疾、背負著被兄弟誤會剿殺和皇後死去的苦痛,苟延殘喘於街角巷肆,失去武功無力謀生,最終淪為乞丐的他。
然而他隻是淡淡說:
“你……武功未複,現在很辛苦吧?我陪你……從頭開始。”
非歡,你陪我從頭開始,為什麼不陪我一起走到結束?
施家村暴雨之夜,萬千殺機凝於一線,那個隔窗而語的男子,一襲藍衣清如仙渠之水,以此殘軀,冒雨而來,解救她於千鈞一發,他沉靜的眉宇之間,波瀾不驚,沒人看得見背後的苦痛和掙紮。
“我昨夜隻覺心神不寧,非同往常。”
非歡,這一生我與你時時默契心靈相通,為何卻連最後的一麵都無緣相見?
幽州內亂,詐昏的李翰於萬軍中暴起,劍光刹那間到了他的胸口,換得她惶然回首,無限自責。
他隻是淺笑,“如果我需要你的保護才能生存,那我還不如立即死去。”
她急急辯解,他說:
“我隻是,永遠不想讓我在乎的人,為我憂慮擔心。”
非歡,你錯了,重生以來,從來都是你在保護我。
非歡,這一生我終將不再為你憂慮,卻換了此生永久疼痛於心。
忽有大喝驚天而來。
“讓我進去,和人共死!”
她於混沌中惶然回首。
……萬民圍困,群情憤怒,她被困中央,如一葉小舟,隨時會被暴民的人海撕碎,無限噪雜擁擠之中,萬眾矚目中,聲音低微,中氣不足的男子,輕輕道:“如果我不能救他,我希望能和他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