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明擺著不想將軍看見玉自熙了,眾人心知肚明,都微笑頷首,立時便有嬤嬤搬了紗屏來,密密將眾人遮了,諸人有心討好九夫人,故意搶著前麵坐了,把玉自熙擠到屋子最角落。
玉自熙不急不忙,施施然坐了,將手中曲譜微微一翻,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
不多時聽得外間步聲橐橐,似有一隊人在接近,隨即前庭處響起一個人的腳步聲,另外那些腳步停在廊下沒有繼續前進,秦長歌和玉自熙對視一眼,都覺得李登龍其人果然周密謹慎,進入內院,居然也帶著不少的侍衛。
接著便聽見九夫人接出去的聲音,低笑呢喃的聲音,李登龍溫和對答的聲音,紗屏前光影轉換,隱約見九夫人依偎著一名男子進來,男子身影在燭光下投射到精繡牡丹的紗屏上,不過剛到那簇牡丹枝節的上半端——個子不高。
九夫人不知在李登龍耳邊說了什麼,引得他愉悅的大笑,笑聲渾厚,震得金鈴齊聲脆響——內力不錯。
透過紗屏,看見他坐在九夫人左側,他的右側是廊外衛隊,前方是窗,後方是牆壁,全身上下沒有可以給人一次攻擊到的地方——極其謹慎。
甚至,他潛意識裏,連九夫人也可以是他的盾牌,秦長歌在心中極為不齒的給他下了一個定義——極為自私。
綜合判斷,此人人品不佳,極難下手。
玉自熙卻隻是淺笑著,輕撥幺弦。
屏後黃楊仕女浮雕燈架上玉鉤連紋雲燈投射出暈黃的光影,有一盞正斜斜的照射在撥弦的人兒身上,風鬟霧鬢,輕斂娥眉,不著言語而足盡風流。
隱約聽得紗屏外嬌聲燕語,九夫人笑道:“妾身以此《碧雲霄》之曲,恭祝夫君風雲直上,龍騰九霄。”
她纖細的手指擎起金杯,句句祝禱:“夫君為我北魏擎天之柱,不倒長城,想那蕭玦小兒,乳臭未幹,定當拜服夫君足下,戰栗求饒。”
李登龍拈須大笑,就手在九夫人香澤四散的玉手中喝了酒,道:“也莫小看了蕭玦,此人善戰,不過這般情勢下,八十萬大軍,補給困難,一旦在杜城之下折耗,也必將難以繼續,屆時不退兵也得退……哈哈,再說……我等豈是任人宰割之輩……”
他最後一句話說到半途打住,哈哈一笑,語聲裏隱隱得意,卻謹慎的隻是喝酒,不再說話。
秦長歌和玉自熙對視一眼,這家夥,在堅壁清野,高牆深溝的抗敵政策之外,還有什麼打算?偷襲?騷擾?內應?杜城之外,多是平原曠野,西梁大營紮營之處,離最近的山脈還有三十裏,想要不被發現的冒出什麼援軍來是不可能的,那麼,隻有前麵三種可能了。
六國之間,本就在一直不斷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用的計策,你也在暗中使用,本就是很正常的事,端看哪一方使用得更高明罷了。
和秦長歌對視一眼,兩人已經完成了眼神的商量。
“現在出手?”
“不宜,防備過嚴。”
“引他當麵?”
“好。”
玉自熙低垂的眼睫下一抹笑意玩味,而紗屏外,九夫人三聲擊掌,琴、箏、簫、笛、箜篌、笙……甚至還有高昌羯鼓,一時八音齊奏,絲竹悠揚。
《碧雲霄》之曲,起音平平,漸起漸揚,如履足青雲,步步升騰,直至步及九霄之上,俯覽眾生小,一笑雲霓生。
曲子意境闊大,暗藏龍騰鳳舞之心,看不出九夫人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竟能作得如此曲譜,難怪李登龍如此寵愛,當此戰時,也不願違拗她的意願,為她延請全城知名伶人。
不過,這樣的水準,一般人自然仰之彌高,看在西梁第一音律奇才,同時也是名揚四海的音律大家玉自熙眼裏,卻簡直不值一哂。
修長手指在曲譜上點點劃劃……嘖嘖,這個音太高……這個音太促……這裏當有個轉折……這裏……
《碧雲霄》以豪壯沉雄曲調為主,琴鼓樂器為主樂器,玉自熙的琵琶比較閑,隻有間奏的三小節,很容易便會被主音淹沒。
有人在演奏間歇用譏嘲的眼光看玉自熙——枉你如此費心打扮,卻隻分配到區區三小節,極其短暫的過渡性彈奏,點綴性質的轉瞬即逝,而這裏人人名手,個個使盡渾身解數,哪裏還有你出頭的機會?
散漫的、蔑視的笑著,玉自熙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