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浴血奮戰,艱苦卻痛快的日子,那些披風帶雨,枕戈待旦,那些縱橫天下,沙場殺伐,那些誌向高遠,叱吒風雲。
那些,兩情相悅,攜手蹈步,以江山為藍圖,共同麵對腥風血雨,一笑間翻覆紅塵的,日子。
那個明明擁有一切,卻孤寂得仿佛被一切拋棄的人。
他在想起誰,懷念誰?
老於海突覺鼻頭一酸。
他癟癟嘴,舉起袖子抹去了一點淚花。
老了……老了……看不得了……
這老天……怎麼這麼殘忍呢?陛下這麼重情的人……
正要上前請陛下休息,傷心太過損傷龍體啊。
卻見蕭玦突然收回手,怔立半晌,緩緩轉身。
於海小心的湊了上去,蕭玦卻看也不看他,直進了內殿。
猶疑半晌,於海也跟了進去,蕭玦正旁若無人的自己進了專設的衣間,將各式衣服翻得遍地都是,於海看了看,發現都是出外的便服,於海腦子一炸,冷汗已經冒了出來。
好半天,蕭玦才取了一套純黑的便衣,於海這才發現,地上被扔出去的衣服雖都是黑衣,但多少都有點裝飾,唯獨這件,一點花哨都沒有。
還是仿佛看不見他一般,蕭玦自己換了衣服,黑衣沉肅,麵色微微蒼白,唇線緊抿,又自博古架上選了一柄腰刀,再次旁若無人的向外走。
老於海再不敢發呆了,雙手一張,不顧一切的撲跪到蕭玦腳下,“陛下……陛下……”
目光冷冷下移,蕭玦這回連眼睛裏也沒表情了,這種全然的漠然令於海的冷汗瀑布般冒出來,聽到蕭玦隻用鼻音“嗯?”了一聲,立即砰砰砰磕頭,“陛下,請留步請留步……您萬金之體,千萬不可……”
“於海,”蕭玦定定看著他,在於海以為自己要被他一腳踢飛那一刻開了口,“你想死嗎?”
“呃……”
“你想害別人死嗎?”
“呃……”
“今晚,你,或者你安排的任何一個人跟著我,那麼就是一個字,死。”蕭玦並無殺氣,然而這漠然更令於海知道他說的絕對是真話,“不僅你,還有你的家人,你在宮中找的那個對食,以及跟著我的任何一個人的家人……都得死。”
盯著冷汗滾滾的於海,蕭玦淡淡道:“今天這個日子,我很想用滔天的血海來祭奠一個人,你別逼我,用鮮血來換得我要的寧靜。”
於海什麼話也說不出了,隻知道在地下砰砰磕頭,額頭很快就青腫一片,他涕淚交流仰起老臉,“老奴……老奴……老奴不敢……老奴隻求陛下……珍重自己……。
漠然繞過他,蕭玦看也不看的,轉身離開。
風聲將打開的殿門,砰的一聲關上,冷寂的腳步聲,一聲聲遠去。
於海在地下軟癱了好久,直到被殿門撞擊的聲響驚醒,他連滾帶爬的爬起,跌跌撞撞的奔到偏殿小佛堂,抖抖索索的取了香,在佛像前燃起。
香煙中佛像微笑慈憫,永恒的平靜雍容,於海淚流滿麵,將香柱高舉過頭,虔誠的磕下頭去。
“佛祖,請佑我主平安……”
郢都,當年和她一起打下的京城。
當年的“不動之城”,號稱天塹難渡,無軍可毀的三重城廓的內川大陸第一名城。
毀於風羽神弩的流星長矢之下。
那巍巍高城,獵獵旌旗,兵鋒如林,萬軍待發。
那紅馬如火,白衣似雪,立於馬背上的女子,唇邊一抹微笑神秘,纖手一挽,朱紅長弓流弦聲響。
一聲脆響,毀滅了一個王朝。
從此締就新的傳奇。
立於城牆之下,翹首聽著自青瑪神山山腳奔馳而來的風聲,那風聲隱隱似可聽見女子微笑言語。
“兒郎們,你們誰能把那麵旗,今日晚間拿來送給元帥擦靴子?”
長歌,何止是元王朝的黃龍旗,這江山,最終都拿來擦了我的靴子,你的襟口。
那麼又是誰輕輕拋擲,將所有記載著扶助與愛的曆程,都化作飄飛的帶血的絲絹,遺落在當年長樂宮不滅的妖火裏?
蕭玦獨行黑暗,沉默如樹。
一株曆冬的,蕭瑟的樹。
宮門、天地祭壇、司農台、弘文館、玉宇台、棧渡橋、嘉福門、東安大街,西府大街、正儀大街,天衢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