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秋陽高照,碧空如洗,木葉紛飛而紅衣爛漫,那男子輕執鼓槌,衣袖翻飛間露出雪白的手腕,黑發飄散,蕩出優魅的弧度,他微微仰首,陽光映照下,揚起的下頜精致明潔,明媚雙眼微闔,似為那激昂音律深深迷醉,而他擊出鼓聲明冽琅然,激越時如萬軍齊進,悠緩處似靜水深流,如靜夜中聞得圓荷瀉露其音鏗然,著實是一副很美很意境的場景--如果沒有那群可憐乞丐和那煙熏火燎的石坑的話。
為什麼這個人每次出現,都要這般詭異呢?
凝目向灰衣紅甲的人群中一張望,秦長歌將兒子往身後推了推,問:“溶溶,你害怕看見死人麼?”
“怎麼個死法?”蕭公子眨眨眼睛,“祁繁叔叔家裏開善堂,有時候有些乞丐死了,叔叔會派人去收屍,有次也帶我去看了,那是個餓死的,很瘦,骨頭可以直接拿來做棒槌,叔叔叫我記著,說百姓流離,餓死於道是為人君者之過……奇怪,別人的過錯,為什麼要我來記著?”
棒槌……秦長歌默默了半晌,放棄此刻對兒子實施再教育的想法,歎氣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個死法,我隻是知道某個人很喜歡殺人,經常搞出古怪的名目來殺,我怕你會被嚇著。”
“某個人?”蕭公子張望了一下,手指一指,道:“你不會說的是那個娘娘腔吧?”
秦長歌順著他手指看去,“娘娘腔”正微笑著向她看來,雙目流彩如煙波蕩漾,每一道漣漪都風情無限。
“幾天不見,你孩子都這麼大了?恭喜恭喜。”
秦長歌微笑,“幾天不見,您看起來又年輕了許多,上次八十四這次四十八,恭喜恭喜。”
玉自熙撫撫臉龐,哀怨道:“啊,我有這麼老嗎?難道我如此費盡心思保養容顏,依舊沒有用嗎?”
“保養容顏?”秦長歌目光掠過那石坑,“不會是用這個吧?”
“對啊,”玉自熙喜滋滋站起來,丟掉羯鼓,道:“有個方士告訴我,用屍油敷臉,可青春常駐。”
“屍油?”
“屍油?”
玉自熙笑容尤物,姿態宛如在談論德州府的名花牡丹,娟娟靜好,“將屍體架到石坑上焚燒,燒至半焦爛,用水澆滅火,將屍體扔到坑內水中,屍體內的油慢慢滲出,溶入水中,那油養顏是極好的。”
“嘔……”蕭包子做嘔吐狀,大怒:“還我早上的翡翠包!”
“人肉包吧,如何?”玉自熙微笑,“風味很獨特的。”
秦長歌微笑,玉自熙還是這樣啊,要多美有多美,說話要多惡心有多惡心,可是你真要他抹屍油,吃人肉,他一定立即把你殺了。
“閣下就在這裏練屍油?”秦長歌環顧四周,“在我西梁皇室禦苑別業,佛門清淨地上林庵腳下,以活人搏殺煉油?”
“怎麼?”玉自熙嫵媚的笑,“這裏風水很好啊,練出的油一定是絕品。”
“閣下一定在西梁官高爵顯,”秦長歌微笑,“隻是我記得西梁律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誰說我犯法了?”玉自熙眼角斜斜逸飛,膚色水光脂豔,紅衣一拂,一張紙箋平平飛出,緩慢的逆風飛行,有如無形之人在紙下托舉,將將停在秦長歌眼下三分處,供她觀看。
包子見狀不滿,努力踮起短腿,又伸手去夠,玉自熙眼波流轉的看著他,衣袖一拂,不遠處一方青石無聲移近來,包子爬上去,正好。
眉開眼笑的道:“你不錯,我現在看你不娘娘腔了。”
玉自熙莞爾,“多謝多謝。”
秦長歌盯著那紙箋。
“生死書”。
生死書是元朝留下來的規矩,前元一朝,起於草莽,早先是青瑪山下西蒼高原的遊牧民族哈桑族,逐水草而居,沐天風而長,民風彪悍,驍勇善戰,於先齊王朝式微之時,起兵橫貫高原,帶著高原牛羊膻味的雪亮彎刀,劃裂暖風熏醉的長空,眨眼間便劈裂了歌舞升平早已不識兵馬為何物的久安王朝,占據內川花花江山後,哈桑族人剝去厚重油膩的羊皮袍,換上輕薄柔軟的絲緞,撤去案上滴著血水的肥羊肉,換上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南人美食,休掉豐乳肥臀被草原四季長風吹得臉龐黑紅,行止粗俗的妻子,納進嬌弱如柳顏如春花雅擅曲藝的亡國官宦的千金小姐,嚴禁治下百姓稱其哈桑族,自稱是出身於青瑪神山下的天之神族,應約天命,拯救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