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消磨

品位

作者:何菲

上海作協會員

都市情感作家

專為本刊撰寫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長沙在我的版圖裏是較晚被開發的地方。長沙人重口味是出了名的,他們衡量東西是否好吃的唯一標準似乎就是入不入味。隻要入味,哪怕食肆又小又舊,也會引來食客絡繹不絕。

那時我還很雅皮,住在通程酒店行政樓。從40層隔窗眺望,雲層深灰凝重,早春細雨中的長沙城有點駁雜無序。酒店下麵,市中心的六層民居淩亂陳舊,封陽台的窗子材質顏色參差不齊。商鋪倒是鱗次櫛比,尤以美發造型店居多。店堂頗具設計感,播放粵語勁歌,理發師都號稱從南方學藝歸來。咖啡店裏愛爾蘭咖啡和香蕉船是湘版的,無論點什麼,必配送紅油花生一包。

白天的長沙風情寥寥。黃昏,城市開始改妝。長沙人愛把平民飯店命名為“××大食堂”,是去“大食堂”小酌還是去海鮮城饕餮,或是去火宮殿坐老長凳吃黑乎乎的長沙臭幹子都不那麼重要,反正每家店堂的空氣中都無一例外的飄蕩著臘味、蔥蒜、幹辣椒和幹紫蘇葉的氣味——關鍵是飯後去哪兒消磨。

初去長沙時,我對其娛樂業的概念還局限於剛剛火起來的電視湘軍和上過春晚的奇誌大兵,隨口問出租司機,都知道那對組合的發跡地。於是去紅太陽劇院看火爆的無厘頭演出,其中有不少段子是說長沙話的,還有東北二人轉、男扮女聲唱歌、古法戲法、大腿舞……380元的票價坐無虛席。我跟著傻樂了三四個小時,佐以瓜子、花茶和檳榔。午夜散場後,打車艱難且堵車嚴重。司機奇怪:“那麼早就回去?”據說淩晨一二點才是長沙夜蒲的黃金時間,娛樂休閑場所爆滿,連帶夜宵和洗腳業也超級發達。午夜開始拉場子呼朋引伴的人不在少數,一個電話可以讓人從熱被窩裏爬出來,半小時後,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了,猶如全民狂歡總動員。所以我這個腋下夾著一卷《三湘都市報》和《體壇周報》打道回府的人顯然不合時宜。有一回我從上海坐動車去長沙,車是下午近15:00的,到長沙時間是23:55,早有當地友人開始攢局,在22:00左右電我,指示我下車後打車去宵夜接風。落座,人還未到齊,先吃那個“食代”很流行的唆螺和口味蝦。那夜的螺,麻辣鮮燙肥腴Q彈,吮指留香,後來再也沒吃到過那麼好的螺。

很奇怪每次去長沙都是濕漉漉的季節,地麵仿佛從沒幹過,襯得從黃花機場到市區的一路紅土愈發稠厚油亮。因為濕冷,長沙人嗜辣如命。因為重口味,長沙鮮活率直而略顯粗糙,超女、快男、紅貓、藍兔層出不窮。這座城市的創意是把消費過的和沒消費過的都改頭換麵成本土的。那是一種生活熱力,一種散漫的、快活的氣息,是穿透時間和偽文化的真。這使它既不保守也不激進,是存在派,這不僅讓生命喜悅,也讓人不憂不懼。

這是個讓人不願久呆卻又時常想來轉轉的城市,沒有矜持,無需回味,猶如隨手扔在梳妝台上的假珠寶,鮮亮、單純、詼諧,越夜越生動。很少有人會聯想到它已經有了3 000餘年的曆史,而且是養育了中國第一批普羅米修斯的極具血性的地方。隻在經過古意幽深的嶽麓書院和纏綿靈動的湘江時我才會滋生一些抒情。那是從曆史和自然中剝落下來的一些稀薄的物質,是歲月蛻下的蟬衣,是我想象中的湖湘文化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