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悠第一天來肯尼亞就愛上了這裏的夜空,永遠是那麼神秘幽怨,就像是上好的寶藍色絲綢絨,繁盛的星星,則是鑲嵌在上麵的熠熠閃光的鑽石。雖然現在為止,炎熱的空氣仍然讓雲悠有種窒息感,但她就是無可救藥地熱愛這裏,破敗的街道也好,浪漫的蒙巴薩海灘也罷,精致的木雕藝術品以及質樸熱情的孩子與奇形怪狀的動物,都將雲悠的心填得滿滿的,即使做誌願者的環境讓她有時萌生退卻之意,但她總算是熬了下來。
白天永遠是那麼忙碌,在土質的歪歪扭扭的房子裏教孩子們讀書,去附近落後閉塞的村子進行醫療援助,向對世界充滿好奇的人們傳播正能量,但一到夜晚,就算是頂著可怕的蚊蟲,雲悠也會一成不變地坐在地上,背靠著荒涼的大地上唯一不屈生長的大樹的樹幹,靜靜地閉上眼感受自然的恩賜,現在想想,這竟然是自己來這個陌生國度的第三年了。
前幾天到達這裏的誌願者中有個中國小姑娘看到自己麵不改色單手劈死一隻毛茸茸的爬蟲類小生物後,對自己的欽佩之心如滔滔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拾,雲悠瞧著小姑娘紅撲撲水嫩嫩的臉蛋,神秘地笑了,“如果你在這裏呆上三年,即使你洗澡的時候是和蟑螂一起,也不會驚訝了,前提是你要有足夠幹淨的水可以洗澡。”小姑娘腦細胞很活躍,一下子抓住了問題的重點,驚呼,“你這麼長時間不回家不想家嗎?”雲悠基本已經對這個問題免疫了,她擺出黛玉葬花的標準造型,文藝道:“有心的地方就是家。”小姑娘崇拜地一塌糊塗,獻上稀稀落落的掌聲若幹。
可是,其實是,我很想家,想得快死了。雲遊暗嘲道。
剛到肯尼亞時,雲悠時常會在夢中驚醒,有那麼一刹那的恍惚,她以為她正睡在自家散發著太陽味道的床上,門外會傳來媽媽尖利的嗓音,“死丫頭,快起床啦,再睡就成豬了!”然後爸爸會習慣性地輕咳兩聲,很可愛很正常的父母,那時,那個人還陪在自己身邊,自己獨自擁有他,他擁有自己的全部,細水長流的情誼水到渠成變成了自以為深刻的愛。等到自己再閉上眼睜開,雲悠明白,竟是夢魘了,隻是枕頭上淚水流下的痕跡像是屋子外的夜色,化不開的濃稠憂傷。每每此時,她都恨不得拋下一切,扔下尊嚴,扔下傷口,回到家裏抱著父母請求他們的原諒,抱著他請求他的留下。
王潔告訴過雲悠,傷口都是痛著痛著就不痛了,它會愈合會結疤,等到你看著它的時候,一定要告訴自己,自己的過去有多麼愚蠢,自己現在的堅強是用過去多少的血淚鋪就的。
再後來,雲悠就很少做夢了,即使夢醒時心中盡是重重的惆悵也會學著一笑置之,自己總不能辜負了人生。
很多事情,總在不經意間就會忘卻,太深刻的,為了融入世界就假裝忘記,日子久了,會讓你自己都分不清本來的麵目。
雲悠靠著樹幹,有一茬沒一茬的想著,直到升起的星星藏進了天幕裏,隱匿的星星又跑了出來,陣陣疲憊感像潮水一般湧來,雲悠輕輕合上了眼,像嬰兒沉入了夢鄉。
雲悠好像飄蕩在一片溫暖的海洋上,遠方是金色的光芒,與天連成一片,她嚐試著遊動身體,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與舒適,像是母親身體裏的溫度,被保護,被珍惜,一滴清淚順著眼角落下,雲悠在夢裏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悄悄摟住雲悠的托馬斯被這傷感又幸福的笑容迷惑住了,他的眼裏是短暫的迷蒙,懷裏的女孩兒是他一直愛慕的人啊,是他心中的女神啊,他怎麼能抵抗地了她的魅力,如此的堅強,如此的神秘,如此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