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3 / 3)

晚上,萬香氣得吃不下飯,半夜跑到鎮政府廣告場哭,派出所警員看到有人哭,問明原由,把她送回家,警告曹家,不得再欺負她,否則拘留。

這個家族,生活在農村最底層,這與曹大銀的人生挫折有決定的關聯。他的五個孩子,有三個文盲,兩個隻讀到小學便輟學回家,心智愚鈍。從小到大,水田旱地裏刨生活。無知加愚蠢比什麼都可怕,一切都有顯得無藥可救。盲目地生活,盲目地樂觀,排遣寂寞靈魂的慣用方式就是家庭成員之間相互猜疑、攻訐、鬥狠。

曹大銀的生日是農曆八月初八,過生日那天,隨亮買了十斤豬肉作禮物送給父親。肉切成大方塊熬了一大盆,當天也沒吃完,肖大櫻悄悄把餘下的肉塊分送老二、老三、老四家,唯獨老大隨亮一家蒙在鼓裏,望亮,連個肉味也沒聞到。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老大覺得這麼多的肉都有跑哪裏去了?他用一個大瓷缸剩了一碗飯,又夾了一些青菜蘿卜,邊吃邊懷著迷惑和試探地口氣問:“爹,爹,昨天了熬了那麼多肉,咋不見了?”曹大銀一聽,怒不可遏地說;“氣我,老子打你一巴掌,你必須吃一口飯!”

就這樣,曹大銀伸手恨恨地扇了隨亮一嘴巴,強令他吃一口飯,一連扇了七巴掌,吃了七口飯。接著,又把他手中的瓷缸打落在地,上前惡狠狠地踩了幾腳,缸子癟了,瓷花落地。

張萬香聽到吵鬧,顧不了那麼,責問老公公:“雷虎爺不打吃飯人,你為什麼這麼狠!”

曹大銀轉身正要打張萬香,萬香撥腿就跑,老公公追不上,這時老三小亮過來幫忙,追到一個石坎上,老三將張萬香撂倒坎邊,老公公趕上來卡住萬香脖子,卡得快出不來氣了,萬香下意識猛地一掙紮,拚命大呼救命,這時過路人看不過去,忙過來,才拉開。

張萬香掙脫後,又向娘家的方向踉蹌奔跑,跑著跑著,回頭一看,沒有人追,她歇歇氣。這時已是下午,她索性又無奈地到近村轉了一圈,返回,找到隨亮常去打牌的那一家,木然地座在他身邊說:“隨亮,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們還是離婚算了!”隨亮說:“連我都有快氣死了,離啥婚,我又沒有欺負你”。

萬香的兒子王小福,初中畢業後考上了縣一中,因要交四千元學費,家裏沒錢,隻好在家務農。第二年報考軍校,驗上了,又要交四千元。萬香心想,當時若有四千元就讓我的娃子讀書了,這兵不當算了,孩子落淚了幾次便外出打工。孩子後學電腦維修,因天資聰慧,現在成電腦維修的高手,幾家IT行業的老總爭相聘請他。

隨亮自從吃了七巴掌後,落下胃痛病,花了很多錢也沒治好,病中張萬香和他的孩子們更是細心照料,孩子們,爸爸長、爸爸短地叫,又端湯,又遞水。

隨亮,一年之後病死,死時五十七歲。

白發送黑發,曹大銀中年喪子,也不知他後悔不後悔。那個叫小亮的也中風偏癱了,白天坐在輪椅上,得了一種癔症——找地上的蟲子,一驚一乍地反複亂叫:“蟲子、蟲子,看,蟲子”。

幾年後肖大櫻死了。曹大銀也患肺結核死了,死時七十九。

他失敗的一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反正他死於他灰暗的心裏世界。

他若在工作時品行端正,若回家後又重視對子女的教育,有一個良好的家風,可能會幸福些、長壽些。他負麵的情緒和狹窄的心理伴隨著他的一生,拖垮了整個家庭,也埋葬了自己不明不暗的人生。

移民開始了。曹家以老二為首的“小集團”又開始對張萬香進行排擠和打擊。原來屬曹老大的房產,他們硬要寫上死者曹大銀的名字,企圖剝奪她法定的權利和權益。張萬香天天找鎮政府、找移民站、找村長,爭取應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又托人找曹家親戚說情。

搬到武漢過第一個年,三十吃團圓飯時候,曹老二還憤憤不平地罵張萬香:“這個野女人、野孩子沾了我家的光,分了房,又分得移民補嚐金”。說著說著端起酒碗往地上砸。

張萬香已和他們水火不容了。把移民分的房子鎖好,遠走高飛,眼不見,心不煩。

她的兩個姑娘已長大成人,初中畢業生後在武漢打工,大姑娘已談了一個男朋友。她與小兒子回到了S市,又到牛場村那兩間土屋裏住,她到餐館當清潔工,小兒子專職搞電腦維修。

張萬香有時還留念曹家窩那片菜園和池塘,依然像水草一樣活著!

活著真好。我問她,“你有沒有絕望的時候?”她說:“有呀!一想到我死後,我的孩子怎麼辦時,我就不能死,不想死了,想好好地活著,不管生活有多難!”。

現在孩子說:媽,你不要打工了,我們每月給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