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於冉
史老九被村長從拘留所裏領出來時,小縣城的黃昏已來臨了。好在這個時候縣城街道上碰不到什麼熟人,就是偶爾碰到幾個人,也都縮著脖子,踩著積雪急匆匆地往家趕。史老九那種膽怯、羞愧的心才稍稍減輕了一點。沒多會兒,村長就截住了一輛通往小岡村的出租車。
由於通往村口的路被積雪堵住了,出租車隻好在村口停下來,小岡村這時候已是燈火通明。剛下車沒走幾步,史老九忽然從背後拉住了村長孫長海的胳膊跪下了。“三哥,看在兄弟多年和你的情分上,你說啥……說啥你也得——幫我這個忙……”史老九一手用袖子抹著淚,一手仍然緊抓著孫長海的胳膊。這時候雖然是夜晚了,但透過村子裏的燈光,加上今晚的月光白亮白亮的,村長孫長海依然能清晰看見史老九單薄、瑟縮發抖的身子、和掛在臉頰上還沒全抹下來的淚痕。他暗自想;這小子活該,“樂再來”是什麼地方,拚死累活的掙來幾個錢,一晃全沒了,真是敗家啊!但他看見這個跪在他腳下的人,在寒夜裏哆嗦的身子,眼珠流露出哀戚的目光時,他的心又軟了。“起來!起來!這算什麼事?”他邊說著邊伸手去拉史老九。但跪在雪地上的那個人仍然沒挪地方,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村長那張臉,那神情很像一隻折了翅膀、被人捉在手心裏的小麻雀似的。“放心吧,三哥保證不說這件事,怕就怕王六子那小子那張嘴,不過今晚我到他家替你圓了這件事,再說他也有份。村長自信的瞅了瞅史老九的臉,幹笑了笑,象是給史老九一個定心丸,又象是一種嘲弄的姿態。聽了村長說了這話,史老九才慢慢從雪地上站起來,哆嗦著嘴唇道;“三哥,往後——我念著你的情……”快走吧,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一下,你老婆回來咋應付。村長一口氣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遠了。
直到孫長海的身影完全不見了,史老九才回過神來,他緊忙拍了拍膝蓋上的雪,跺了跺腳,然後像賊似的溜走了。他一口氣跑回家,連燈也顧不上開,就一骨碌地倒在炕上。屋子裏自從昨天他走後,就一直沒生火。他連連長歎了幾口白氣。這時候屋外的白雪和斜射進來的一些月光,將屋子裏映襯得白晃晃、霧蒙蒙一片。他一會兒就夢見“樂再來”歌舞廳那個自稱姓劉的小姐,向他瞟著飛眼,扭動著腰枝靠在他身上,將酒喝得有些暈眩的他,拉進包間的情景。自從老婆回老家以後,他有一個多月沒沾過女人。那種莫名的煩躁、壓抑、空虛,象無數條小蛇一樣在吞噬他的整個身心。當他看見劉小姐慢慢脫掉最後一件衣服時,早等的有些不耐煩的他,就像是一隻在荒原裏無處覓食,饑餓的眼睛發藍的狼看到草叢裏一隻兔子似的,什麼也不顧了就撲了上去,直到門被砸開後,幾個警察破門衝進來,他和壓在身下的劉小姐還有些渾然不覺。“他媽的!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婊子——這個騷貨一下子把我搞慘了!完了,完了我那三千塊!”他在睡夢裏自責自喊道,接著覺得頭皮像是被什麼東西狠很地叮咬了一口,一陣酸痛、熱刺刺的感覺把他疼醒了。他馬上欠起上身,伸手拉開了牆壁的電燈開關,白熾電燈耀眼的光,立刻罩滿了整個房間。他睜開有些暈眩、疲憊的眼皮,突然看見按開關的那隻手掌上,有一綹頭發從掌心慢慢飄落到土炕上。是他剛才在睡夢裏不由得抓了那綹頭發。這時候,他好象清醒了許多,但顯然更憤怒了。“我這都是自作自受,我幹嗎喝酒,就喝酒幹嗎和王六子去喝酒,那小子誰不知道呢?要不是碰到這個王八蛋,我一輩子也不知道,那個鬼地方門朝那開,完了,……完……了,我那辛辛苦苦的三千塊啊!本來想買彩電的,這下子全沒了……那個王八蛋倒是有的是錢,別說三千,就是三萬也不心疼。我完了,完……了”他雙手拚命地撕扯著土炕上的那綹頭發,最後雙手捂著臉趴在枕頭上嗚嗚……哭了起來。這時候,村子裏已經看不見燈光了,隻能聽見零星的幾聲狗叫聲,月亮已經慢慢升上來了,將白雪皚皚的小崗村,映襯的更加白亮、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