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仁太後在落梅殿坐了很久。當她走的時候,臨倚看著她蹣跚蕭索的背影漸漸隱沒在黑夜裏,她的心裏忽然生出了無限的恐慌。她想要叫住敬仁太後,她想要跟她說話,她總是覺得敬仁太後就要消失,這一次不叫住她,不跟她說話,以後,她就再也沒有機會。臨倚對自己這樣的臆想有些失笑,難道是因為敬仁太後來到這裏,表現出了她前所未有的軟弱,所以臨倚才產生的幻覺?
可是事實證明,臨倚產生的不是幻覺。從臨倚的落梅殿回去之後,沒過幾天,敬仁太後就病倒在床上。院判被招入宮中,在慈安宮待命,熙牧野也罷朝了,隻在慈安宮裏寸步不離地守著敬仁太後。對於他給她帶來的這一切他是否感到後悔臨倚不得而知。當所有人都在往慈安宮去大獻殷勤的時候,臨倚靜悄悄地在落梅殿待著,隻是每天聽著外麵的人帶回來的慈安宮的消息使她越來越沉默。
牧野朝開元二年二月二十九,在這個萬物蘇醒的季節裏,敬仁太後薨,諡號孝德敬仁皇太後,昭德聖皇帝牧野親自寫下諡文。
院子裏的梅林終於能看到青青的梅子掛在枝頭了。在這盛春時分,這皇宮裏別的宮殿都是姹紫嫣紅的時候,落梅殿裏卻是一片蔥綠,絕無半點雜色。臨倚換下厚重的冬裝,穿著一件淡淡粉色的夾襖,坐在廊下的椅子上。她懷孕兩個月,身形上還看不出什麼。
她的手邊照例是一卷素紙書,可她卻沒有在看。對於如同拘禁一般在這裏生活的臨倚來說,書成為了她最好,也最後的消遣工具,因為這能夠阻止她胡思亂想一些東西。雖然這讀書多和想得少從來都是一個悖論。可此刻書對於她來說好像也沒有了這樣大的吸引力,因為她已經坐在那裏半個時辰,手裏握著的書卷卻連一頁也沒有翻過。
麗雲上一次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她就是那一個姿勢坐在那裏,這一次從她身邊經過,她還是那一個姿勢,伸頭看一眼,書連一頁也沒有翻過。要不是她睜著的眼睛一直盯著前麵院子裏的梅林在看,麗雲幾乎都要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麗雲停下腳步看了她半晌,不禁有些奇怪地開口詢問:“公主,你在這裏想什麼呢?這樣入神,我在你旁邊都站了有一盞茶的功夫,你都不跟我說一句話。”
臨倚回過神來,歎了口氣,索性將手裏的書放下,淡淡地道:“敬仁太後死了有七日了吧?按照規矩,今日不是她回魂的日子?”
麗雲聽是這個,笑道:“公主你想幹什麼?難道還想今天晚上去慈安宮會會她的鬼魂不成?”
見她說的這樣隨便,臨倚回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過分的責怪,但是麗雲卻知道自己過分了。她低下頭,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半晌才輕輕地道:“公主,你……想去看看她嗎?”
臨倚出神地看著遠處梅樹上一顆正在長大的青梅,緩緩搖頭道:“不去了,說什麼呢?我要說的,早已經說完了。她要說的,也早已經說完了。去了還能說什麼呢?也隻不過相對無言罷了。我隻是……隻是對她就這樣死了有些耿耿於懷。曾經那樣恨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這樣就死了。我總是覺得她會長長久久地活下去,然後讓我痛快淋漓地恨她。
可是今日,我徹底地意識到,她死了。我的恨就如同揮出的拳頭,再也沒有一個承受者。這樣的空虛感讓我難受罷了。”
頓了一會,她看向高高的宮牆外,仿佛自語一般說:“現在,外麵的人在幹什麼呢?都在忙著準備她的祭祀吧。嗬嗬,我在幹什麼呢?就坐在這裏,這樣胡思亂想嗎?”
麗雲從臨倚惆悵的話語裏聽出了她心裏的恐慌,就算是這樣恨敬仁太後,可是她死了,臨倚依舊覺得受傷了吧。她隻是靜靜地站在臨倚的身邊,淡淡地感受著臨倚的孤寂。她心裏的人,不管是愛的還是恨的,終於一個一個在離開。臨倚在害怕吧,害怕將來這個世界上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沒有可以愛的人,也沒有可以恨的人。
氣氛陷入到了一種更加寂靜的狀態。她們的身邊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偶爾吹過的風拂在梅林裏,帶來一陣梅子的清香,也帶來一種更加寂靜的聲音。麗雲覺得自己就要被溺死在這樣的感覺裏。
門外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臨倚轉頭看了一眼。那明黃色的衣角在落梅殿朱漆的大門間閃了一下,臨倚的神經也仿佛是被針刺了一下。
晃神間,熙牧野已經帶著一幹人闖進了落梅殿。看著他晦暗的臉色,麗雲開始緊張起來,他是不是又要來找麻煩。她立刻反射性地凝神細想臨倚公主最近是否又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去刺激得他特意趕到落梅殿來發火。
麗雲偷偷瞅了一眼臨倚,見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熙牧野,麵沉如水,一點情緒也不顯露。她僵直著脖子,再轉過頭的時候,熙牧野已經來到了自己身邊,頓時如夢初醒,連忙跪下見禮。熙牧野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到臨倚身邊,看著一個月不見,依舊是那樣蒼白消瘦的臨倚,不禁在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淡淡地道:“臨倚,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