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白天的折騰,碧落深感十分疲憊。這才是剛來東宮的第一天,局麵就已經完全出乎她的想象,真不知以後該如何自處。
碧落輕輕歎氣。她垂眸看著已經酣然入睡的雲樂,一想到白天雲樂驚懼的模樣,心裏忍不住又是一陣歎息。不過是一個孩子,為何見到趙皇後竟是這副心神俱驚的神情?
夜幕四垂,更深露重,縱使滿室溫暖,卻也抵擋不住來自心底那一縷如遊絲般浮動的寒意。
碧落將雲樂伸出來的手輕輕地移回被褥裏,小孩子睡覺總是不老實,經常一不留神就會踢開被子。此刻,在碧落眼中,皇甫雲樂不是那個生在皇城中的天潢貴胄,僅僅是一個受到驚嚇的孩子。清墨早已被碧落叫去休息,而她自己的床榻亦被安排在離雲樂不遠的碧紗櫥裏,可是碧落毫無睡意,突然換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歸還是有點不適應。
碧落熄了幾盞燈火,瞬間周身被包裹在一片昏黃的燭影裏。如此這般,倒顯得暗淡了不少。若是從前,此時肯定是他們五人在床上小聲細語的時候。宮女睡的都是通鋪,有時明明是五人蓋的卻是三個人的被子,因為大家都擠在了一處,彼此之間緊緊挨著……
碧落盯著一盞微弱的燈火不由得出了神,待回神之後,她搖搖頭轉身回到雲樂的床榻邊,細心地為他收拾好明日要穿的衣服。
皇甫淵月輕輕推開門,悄然進入房中,看見碧落微彎的背影。他靜靜地站在那兒,不出聲也不響動。
碧落原本正在折衣服的手一頓,她莫名的覺得屋內好像有點不對勁。該不會是東宮半夜鬧鬼吧!驀地心頭一跳,以前宮女常聚在一起談論宮闈密事,各種稀奇古怪的版本她都有所耳聞,最常聽見的便是宮中陰魂不散,鬧鬼等雲雲。她不敢想這種事情她也會倒黴的碰上!
她遲疑地回過身去,心底就在很短的時間內默念了無數次“佛祖保佑”。
太子!
在見到碧落所認為的“鬼”時,她一方麵暗鬆了一口氣,卻立馬又提了起來。當碧落正欲福身之際,皇甫淵月揮手示意不必。
淵月走到雲樂榻邊,彎身伸手輕輕撫上雲樂的額頭,滿眼的關愛。明明是笑著,可是眉宇之間留存一抹淺淺的疲憊。
碧落站在一旁,借著燈火,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會兒淵月的動作。看著當朝皇太子親自為熟睡的弟弟掖好被角,此時周身沒有遠在天邊的隔閡感,而是更具七情六欲的充實。
正當碧落盯著淵月神遊的時候,淵月突然向碧落看去,直直地落入她的眼裏,更確切的說,應是碧落直直地落入淵月的眼裏。
這是碧落第三次看著皇甫淵月的眼睛,倘若說前兩次是趁他不注意之時偷偷打量,那麼這一次絕對是完全的直視,完完全全落入那人的審視之中。
淵月的突然襲擊,打得眼前的女子一個措手不及。眼看著她窘迫得仿佛做了壞事一般,好像此時此刻再做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的掩飾。可是淵月卻並不認為女子這般放肆地打量他是對他的一種不尊,反而是在捉到一個現行之後,內心陡然而起的一種玩劣感。
碧落雖隻晃了一眼就低下頭去,可是她還是將淵月眼底的打趣捉弄的意味完全看了進去,雙頰不由自主一陣燒紅。
“你隨孤出來。”
碧落聽見淵月拋下一句話,便瞧著他信步越過她的身旁。
碧落長舒了一口氣,她已然記不起今日已經是第幾次了,真是折磨人!
淵月稍微離床榻遠了些,他側身看著如木頭一般杵在原地的女子,他驚詫地微微挑眉……好像不覺得她是這麼一個木楞的人。忍不住出聲輕喚:“碧落,過來。”
碧落再聽到第二次召喚之後,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犯了一個錯誤。主子說話!怎麼能讓他重複兩次呢?她趕緊來到淵月的身後。
“這裏不是你以前所在的司花房,這是東宮——”淵月稍稍停頓,“是宮裏最危險的地方。”
淵月轉過身去,注視著垂首的女子,一字一句皆清晰、篤定。
“白天,孤說過要東宮上下的忠心,碧落,你能否做到?”淵月的目光帶著審視,直直地朝碧落而去。
“孤本不放心將你留在雲樂身邊,雲樂從未向孤要過什麼?作為兄長,孤最終還是允了他。今日情形,你是個明白人,不可能看不出來。雖然孤心中有千萬個擔憂,但孤——願意相信你能好好守著雲樂。”
淵月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如洪鍾一般響徹在自己的心裏。轟鳴的餘聲回蕩過後,驀地升騰起一股清風以柔韌的姿態將之前心裏的焦灼與不安緩緩地平撫下去。
碧落抬起頭看著眼前之人,屋外的月光如銀,披撒在他的身上,他眼中的堅定相信如最浩瀚的星辰,是那麼的深邃!是那麼的美麗!驀地,碧落想起家鄉仲夏時節,當她仰望滿天繁星的時候,總能在無聲的天幕中,讓自己的心穩穩的安定下來。
“孤相信你,所以你不要讓孤失望。”
很久很久,在碧落的耳際回蕩的一直是淵月的這句話。漸漸的,有什麼東西終於在她的心裏沉澱下去。既得人相信,便應該讓自己擔得起這份信任。
相信,重於泰山,巍然不可移。
闔宮皆知,太子皇甫淵月平素最愛在望月山上小憩。望月山,實乃假山,立於東宮,背倚玉山,引玉水環繞而下。登上此地,可覽飛簷鬥拱,畫欄雕甍。前朝之時,此處並非東宮,直到皇甫淵月行冠禮之際,皇帝才下旨將此處封為東宮。
“碧落姐姐,快點上來啊!”皇甫雲樂回頭望了一眼落後於他的碧落。
碧落抬頭看著機靈活潑的小孩子,朗聲道:“殿下爬得好快,奴婢得多走幾步才跟得上!”
“還是雲樂厲害!雲樂走得快!”雲樂聽到碧落的誇讚,心裏一下子美滋滋的,他自豪地拍著胸脯說道。
“唉唉!殿下,等等奴才啊!奴才這小胳膊小短腿實在是走不快呀!”落後於他二人的清墨亦在後麵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