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3)

聖啟四年六月底,選了個宜出行的日子,高旭隨董世傑、馬誌潔踏上了進京的路。送行的當地名流絡繹不絕,馬車行進極慢。都不用猜,定是高旭四處作態的結果。那張儒雅昂揚的麵貌上,不停地轉換著表情,有屈服皇命的不情願,有為董馬兩家的人情不得不為的無奈,其中更隱著一份能進宮教導皇子的得意。

馬誌潔心裏早就不耐煩了,強忍著厭惡虛與委蛇。好不容易出了河間府,高旭又是要這要那,麻煩不斷,最後連董世傑都有些坐不住了。到了七月中旬,京城才影影綽綽出現一行人的眼中。高旭嫌棄還有暑熱,非要在離著京城最近的驛站休息一下,等午時過了,才準備上路。眼見快到了京城,董馬兩人也不想和他置氣,索性遂了他願。隻不過沒有官文,隻能自個掏錢買些茶點。一行人正吃喝著,突然被鄰座幾人的議論給震住了,這驚天大消息竟讓這一行人好半天才回過味來。原來是皇後被人下毒,生命垂危。

本來這等宮闈秘事不該鬧得京城皆知,隻是事情太大,宮中兩位妃子的娘家都被抄沒了,禮部尚書祁淮冠和阜城知府何亮都被抓起來下了大獄,正著刑部、大理寺同審。如此一來,能不盡人皆知嘛。

董世傑和馬誌潔都有些眉頭不展。刑部現在是馬強當家,這事要處置不好,皇上又該拿馬家說事了。而皇後更是姓董,和董家關係直接。聽了這消息,二人都是想趕緊進京。

高旭看在眼中,悔在心中。晉末帝時貪贓枉法成風,他雖略有名聲,但家大業大,難免不被宵小盯著。思慮良久才打定主意上京,用自個的滿腹文章謀得些靠山。當時朝中的兩位權勢——董樺父子和馬強——都對他的才華很是欣賞,也極力拉攏他。隻是他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自己如何能鬥得過這些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朝臣。何況當時的情形他又看不清,閔氏究竟是誰即位真不好說,萬一投錯了陣營,家財不保是事小,項上人頭恐怕就要飛了。所以他堅決不入朝為官,憑著在京城混來的名聲風光的回了河間府。果然當地的大小官員一夜間變了臉,對他是恭敬有加。他也再不愁會被暗算。如今又是因為的家財的問題而不得不進京,本想著能先安穩下來,若將來能為高家謀個名垂青史的機會那是當然好的,若是風聲不對,他立即告老還鄉。想來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師父,也引不起旁人的注意,脫身輕而易舉。可是沒曾想,還沒到京城呢,朝局便波譎雲詭起來。他現在是和董馬兩家交情不錯,又應了董馬兩家之請來了京城,萬一有了什麼牽連,豈不因小失大?早知這樣,當初還不如做個高傲的模樣幹脆拒絕,然後再圖謀後計。

馬誌潔是猜出了高旭的所想,冷冷“哼”了一聲,板著臉拱手做了表態,便帶著心腹家仆揚長而去。董世傑也想離開,隻是礙於高旭在場,不好失了禮數,按下心焦,強笑道:“進京以後,不知先生下榻何處?晚輩父親一向敬重先生,不如就入住董府,先生以為如何?”

“董公子若有事,還是先行離去吧,老朽隻找個客棧落腳就好。”高旭此刻恨不得躲得遠遠,忙推辭一番。

董世傑也無心再勸,匆匆告辭向家趕去。進府後來不及換洗,向下人打聽了父親的去處,趕去了書房。才跨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了出來。

董平比他淡定多了,示意他稍安勿躁,平緩道:“宮內突然清洗了許多人。如今我們再沒人在裏麵了。為父也不知道現下情勢如何。”雖是麵上淡然,但語氣卻是愁緒滿滿。

董世傑急了,“爹,這事明顯蹊蹺啊。難道朝中就沒人懷疑?”

“懷疑又如何?如今她是真正的君臨天下,誰敢觸逆龍鱗?”

“那現下我們董家會不會有牽連?”

“看情形現在還不會。她似乎是借著皇後被毒的事情針對了祁淮冠和何亮,這點為父也是不解啊。”

“爹您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京城都傳的沸沸揚揚,何亮和祁淮冠都被抓了,董家再落沒也不會閉塞到一無所知的程度,隻不過內裏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據聞,皇後好端端地突然全身奇癢長出紅斑,太醫院所有禦醫都去看過了,肯定了中毒。為父本以為她就是想讓除去皇後,沒想到她反而下旨在延福宮內大加排查,哼,平時也沒見她對皇後熱心過,這時反倒是緊張起來,分明就是有意為之。隻是沒想到矛頭指向了祁家和何家。延福宮中內有人指認了恵妃和淑妃,這下後宮熱鬧了,毒是在明華宮內搜出的,可建和宮內卻搜出了貼著巫蠱之符的木偶,上麵寫著公主的生辰,紮滿了針。唉,恵妃自己倒黴了不說,還連累了娘家。對了,皇後知道了你和淑妃以前的一些往事,也不知誰和她說的,你最近不要出門,在家稱病,”董平終是長歎一聲,十分沉重得搖首道:“靜觀其變吧。不過你替為父請來了高旭,也算功勞一件。你和為父說說,是如何請了高旭的?”

董世傑無意拭去了額頭上的冷汗,想了下,還是說了實情。他也是知道分寸的人,這時董家萬不能再出差錯了,還是和父親說了實話,好商量著定奪。畢竟不是爺爺當家的時候,雖然父親嚴厲但是骨子裏卻是最愛惜他的,不像爺爺獨斷專行能恨得下心啊。

董平麵上雖是平靜,眼神卻犀利地盯著兒子,半響才道:“我兒想得遠啊,皇子五歲不到,你就已經想到了奪嫡?”

董世傑不知這話是褒是貶,依舊昂首挺胸道:“父親也知,才她登基到現在,我們董家讓步了多少次,妥協了多少次,又被算計了多少次。即便我們隱忍成縮頭烏龜,她也會當我們董家猶如眼中釘。父親,放手一搏吧,否則董家的基業終有一日會毀在你我父子手中啊。”他見父親緩和,更加激昂起來,“皇子雖名義上不是她親生的,但實際又是如何,全憑這文章如何做?她能以女子之身登基,那是因為她爹給她打下的基業裏有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效忠她,而她又是獨女。可下麵一代就不一樣了,皇子和公主,天下人畢竟還是看重男子掌權的,就這一點上,那個什麼公主就先失了一招。若皇子再加以培養成才,天下定然歸心於皇子。”

董平反問道:“你不是不信兩個女子能孕育子嗣嗎?你都不信之事,那又如何讓你身邊之人相信,共同謀此大事啊?”

董世傑一愣,隨即冷冷道:“為何不信?既然她說是真的,我就幹脆將他們全都變成真。她都能讓女子孕育了,有個私生皇子也不算什麼吧。何況天下皆知,她在端地是如何淫/亂的。”

“那時的靡亂,現在看來更像是糊弄閔踆的障眼法。”董平又是一歎,“隻要我兒萬事以董家為重就好。”他當初其實是不想爭的,可當他父親決定爭時,他也就斷了退路。也罷,不爭是死,爭說不定還能換個光明。

董世傑見父親同意了,麵上一喜,剛想說出幾句壯語豪言來,突聽董平又道:“奪嫡,這事你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

董世傑立即道:“當初爺爺讓皇子入中宮不也是為了這一招嗎?兒聽爺爺提過一句。”

“話雖如此,但這也是最迫不得已的一招。”董平猛地嚴厲道:“除了高旭,此事是否還有其他人知道?那馬誌潔有沒有察覺到風聲?”

董世傑得意笑道:“絕不會的,父親放心,事關重大,兒子當然要小心。高旭說到底不過是個無權勢的文人,想必他也明白,我董家再如何不得勢,對付他還是綽綽有餘的。兒子想,拉攏了高旭,對於此事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董平不再說話,靠在他父親以前做過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內心卻不住地盤算,明日上朝要多向同僚打聽打聽,奪嫡之事尚早,眼下皇後的事才是要緊。他思來想去也不明白皇上的用意,現在這形勢,後宮兩妃對皇上是毫無威脅,祁淮冠和何亮也是不值一提了,怎麼就針對了這兩家了呢?

毫無頭緒讓董平一夜煩躁,清晨早早地洗漱完畢後,便乘轎來到了宮門外,恰好見了馬強也到了。兩人相視一笑,親密地並肩入了宮門。

朝堂上,湛凞聽聞將高旭請來了,自然讚賞了一番,隨即封了個翰林侍講學士給了高旭,便沒了下文。董平和馬強更是奇怪,請個大儒來教導皇子,是件大事。就算是在民間,請來西席,東家也是要麵見款待的。可皇上全然不顧禮節,似乎根本沒將高旭放在心上,草草有勉力了臣工幾句,便退朝了。難道是因為後宮的事讓聖上心煩了?他們哪裏知道皇上的心情正如春風拂麵般愉悅呢。

一回到清漪宮,換去繁複的龍袍冠冕,湛凞立刻“原形畢露”逗弄起女兒來。小湛瀅快兩歲了,正是好動的時節,蹣跚走路的樣子甚是可愛。湛凞歡喜地都不知該疼愛如何是好,恨不得掏心掏肺。

這可讓閔仙柔曾經吃過好一陣“陳年老醋”,現下還是不禁酸溜溜道:“這會兒你該是在上書房批折子,跑到後宮來作甚?叫臣子們說你不理朝政。女兒要是被你養成嬌寵的性子,你可別怪我。”

湛凞眉開眼笑道:“不是你教我嗎?不要緊的折子出來粗略看看就行,如今也沒什麼大事,那些不打緊的事壓一壓也好,省得那些朝臣們見皇帝太勤政而給我沒事找事做。”

閔仙柔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前陣子幾個沒眼力的溜須之輩上書請求選秀的事。不過這事雖鬧的動靜大,但重臣都沒參與,受罰的也隻是幾個無關緊要的臣工,故而也沒引起什麼非議。可此次這後宮之事,若依著湛凞的性子來,怕是要讓人多有議論了。想到這,眉頭便有些微蹙。

湛凞看出端倪,笑著摟住愛人,道:“你就安心等著做我的皇後吧,其餘的,一概不用擔心。真是舒心,本想先除了何女,結果竟是一網打盡。隻是可恨那祁玉恵,竟然用巫蠱之術詛咒我的小公主。”

“咱們女兒自有神裔庇佑,你不必擔心這些旁門左道。”閔仙柔淡然笑道:“隻是你若執意立我為後,免不了被有心人口誅筆伐。我也不在乎那些虛名,用皇貴妃之名行皇後之事也是可行。”

湛凞斷然拒絕,“若是到現在,我還不能選擇自己真正的皇後,那你的凞凞也真是太無能了。”她突然轉了話題,“和你說個有意思的事。武青昭來了密折。馬英初時還不服趙潤玉,提出了比試,雙方各領一百人安營,誰先拔了對方軍旗為勝。武青昭做裁判。趙潤玉連番使了聲東擊西、欲擒故縱、調虎離山,結果馬英被晃得暈頭轉向,還不到十二個時辰,不但軍旗被拔還全軍覆沒。不過這馬英也是磊落,自此後對趙潤玉心服口服。武青昭在折子還說,這馬英似乎對趙潤玉還生出一股欽慕之情呢。”

閔仙柔知道也勸不進去了,隻好順著她的話題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趙潤玉可惦記著家裏那位呢。”

湛凞幸災樂禍笑道:“家裏那位她那個娘可不樂意,馬英恐怕最合老太太的眼。我就喜歡看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雜事,比戲上演的還精彩。”

閔仙柔嬌嗔道:“你啊,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她抱起女兒,慈愛地給女兒拭去汗水,又道:“後宮現下你打算如何處置?”

“除去唄。就叫申菊去。”湛凞扭頭對申菊笑道:“今晚就照計劃行事吧。朕不想在宮中見到這些人了。”

“遵旨。”申菊笑著施禮退了出來,帶著幾個暗衛捧著一壺鴆酒先來到建和宮,這裏早被團團圍住,蕭條中透露著死寂的悲涼。祁玉恵早已不複見當初進宮時的如花美貌,整個人透著絕望的憔悴,一見到有人來了,先是一喜,又見那白瓷如遇的酒壺,立刻大喊大叫瘋狂起來。

申菊也不阻止,隻等她哭喊累了,才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竟敢害我家小主子,自作孽不可活。”

“她閔仙柔不過是前朝的亡國公主,還是個失婚的女子,憑什麼,憑什麼獨寵後宮?不過就仗著生了個公主。皇上也是女人,就不能體諒體諒我的苦楚?我雖樣貌不如閔仙柔,但好歹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閨秀,不過是想得到一點皇上的垂憐。皇上竟然要一個別人娶過的破鞋,也不肯多看我一眼,呸,破爛貨,破爛貨,皇上被那狐狸精的樣貌給迷住了,等三年五載,年老色衰,我在地府睜大著眼睛看著這妖婦的下場。”祁玉恵的聲音嘶啞地如同烏鴉,滿腔的不甘怨毒就這般桀怪地傾倒出來,許是知道自己已經再無退路,語言間更是汙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