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珠葳蕤自生光(下)(2 / 2)

玉蝴蝶很有些苦惱,她的眼睛和那個人的眼睛,為何是那樣的相似。他抬手輕輕敲擊了自己的額頭幾下,似要將其中的愁思驅走,見爰闋仍是愣愣站在牆下,便道:“爰小姐可還有指教?若隻是公務所趨,恕區區不奉陪了。”爰闋猛然驚醒,怒道:“你下來!”

玉蝴蝶望了她的蘊含怒意的眼睛一眼,歎了一口氣,極為合作地躍下牆頭,站在她對側。爰闋渾身輕顫,冷聲道:“去年七月十四,你在洛陵官道劫過兩箱鏢銀,共計五十萬兩,是也不是?”玉蝴蝶沉吟了片刻,道:“似是有這麼回事。”爰闋愀然作色,柳葉刀指向他,憤聲道:“害死了那麼多條人命,你竟隻是‘似是有這麼回事’便想輕輕一句帶過麼!”

玉蝴蝶淡淡凝視著她,道:“我記得那兩箱銀子乃是順天鏢局所壓,為首的鏢師名叫爰礙,與你同姓,你該是他的親人罷。隻是我當時旨在鏢銀,並無傷及一條人命,何來害人一說?”爰闋刀尖凝在他身前尺半處,微微抖動,顫聲道:“爰礙便是我爹,可恨當日我仍身在師門學藝,不能親手誅殺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奸賊,徒然釀下大禍!你雖未傷人,可那五十萬兩銀子乃是洛陵大戶朱屹釺所有,巨資亡失,他怪罪下來,致使我爰氏一家滿門慘遭屠戮,我爹、我娘,我未成年的弟妹,內外鏢師、趟子手上下總共五十七口,盡皆因你而死,如此罪孽,你還敢說自己無過!”

玉蝴蝶麵色微顯凝重,道:“你爰家滅門之事,雖非我所為,亦在我意料之外,卻也算是伯仁之禍。我聽聞爰氏之事,已然殺了朱屹釺,並將他的首級懸於順天鏢局匾下,區區已然盡力,小姐一意認為屬我之過,未免太過專斷。”

爰闋麵色急轉,怒斥到:“冥頑不靈!”柳葉刀一振,猛力向他劈去。玉蝴蝶劍眉一聳,棄了柳枝,直接以雙指夾住她的刀鋒。爰闋一柄刀凝在他指間,竟似鋼鐵澆鑄,再難撼動半分。

玉蝴蝶淡然道:“朱屹釺本為前朝高官,當年王朝更替,他因受賄而遭罷黜,這五十萬兩乃是贓銀,天下諸知,令尊也心知肚明,可是我叫他利欲熏心,助紂為虐,替奸徒押鏢?”爰闋臉色慘白,微微搖頭。“玉蝴蝶但凡有所為勢必提前一日留箋示警,令尊執意而為且頑抗不化,可是我所迫?”爰闋又即搖頭,握著刀柄的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白色,瑟瑟作抖。“區區行事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傷人,那一役亦非例外,你爰家五十七條人命,可有損在我手下一絲一毫?”爰闋搖頭,細白貝齒在紅潤的嘴唇上咬出一排深深的血痕。

玉蝴蝶冷然道:“如此你還認為區區有罪?”爰闋默然不語,眼中泫然欲泣,刀上勁道卻是倏然撤去。玉蝴蝶指間微一用力,柳葉刀猛地飛旋而出,釘在他身後牆壁上:“你怨恨的不是我害死了你爹,引致你一家滅門,而不過是因為朱屹釺死於我手,等若是我剝奪了你唯一的報仇權力,是麼?”爰闋駭然望向他,踉蹌後退,顫聲道:“你……你不是人!”

玉蝴蝶溫然一笑,融融暖意似要一直沁進爰闋心裏:“很抱歉,區區曾答應過一位故人會盡我所能活得久一點,是以決不會束手待縛。姑娘若執意認為罪責在我,一定要倚仗著心中的恨意才有勇氣活下去的話,不妨繼續你的追捕行動,或有一天真能取我性命也不一定。”青影行雲流水一般輕盈劃過,投入蒼茫夜色中,便如一隻翩然展翅的玉色蝴蝶,驚鴻般消逝不見。

爰闋悵然獨立在牆角柳蔭處,自得知噩耗後一直隱忍至今的淚水終於滾滾宣泄而下。

黎明前的夜,小巷深處,女子幽咽的哭泣聲分外的淒婉哀涼。

第二日,翌陽城驚動,戎府一夜之間發生突變,無人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是聽聞,戎家三兄弟一個被人亂刀殺死在小巷裏,一人狀甚恐怖,死於府中,街上同時又出現一形銷骨立的瘋癲之人,成日慘聲呼號,隻說“你見著鬼沒有?”“嗬嗬,大哥在看我!”據說,那卻是先前虎背熊腰,貌如怒目金剛的戎家老三——戎越。

夜明珠,便自那一夜,從此消失於人間,辭話亦無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