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奶奶說的那隻曲子是哪隻曲子我不知道,就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比較流行的蘇聯歌曲,樊奶奶和韓爺爺認識的那個晚上,是個相親聯誼會,樊奶奶並不是去相親的人,韓爺爺以為她是,一眼看上了她,邀請她跳舞,樊奶奶不跳,韓爺爺以為她不好意思,說自己也是剛學會,要教她。
樊奶奶四顧一下,根本沒有人注意這邊,聽著曲子,看著大家都在跳,她的心也跟著飛起來,將自己的手交給韓爺爺,就進了舞池。
一開始,韓爺爺還裝模作樣地教了教,跳到後來,越來越亂,他隻有解釋道,為了聯誼會,臨時被組織學的,部隊裏都是大男人,根本沒機會練手,這還是第一次牽女人的手跳舞。
樊奶奶說,沒關係,你沒學會,我繼續教就是。
樊奶奶那天穿了件非常適合旋轉的裙子,跳起舞來充滿自信,美麗而又優雅,像陽光下翩翩飛舞的一隻蝴蝶,帶著陽光飛進了韓爺爺的心裏。
那天晚上,韓爺爺沒有去找其他的舞伴,一直拉著樊奶奶的手。
樊奶奶在我麵前,輕輕哼著旋律,這個調子我知道,我也跟著哼起來,樊奶奶眯著眼看我,我就旋轉了起來。
樊奶奶淚目了,雙手捧住臉,不時地給我鼓掌,點頭。
這支舞曲我是在入學的聯誼掃盲舞會上學的,沒想到樊奶奶年輕的時候跳的也是這一曲。
看她對我豎起大拇指,我謙虛道:“好久沒跳,忘得差不多了。”
“你跳得很好。”
我向她伸出手去,“我們一起跳。”起初樊奶奶還矜持,我不由分說拉著她跳,口中哼著曲子,跳了幾步樊奶奶就進入了狀態,她跳起來有種無以言說的魅力,一種沉甸甸的優雅。
“樊奶奶,您想不想再和韓爺爺跳一次這支舞?”
樊奶奶擺擺手搖搖頭,“跳不動了,我們都不是年輕時候的我們了。”
“樊奶奶,您忘了您現在有個年輕的身體了嗎?”我對她眨眨眼,樊奶奶突然明白我說的什麼意思。
她的目光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期盼。
我對她肯定地點點頭。
我升級後,再也不需要在身上安裝隱藏式攝像頭才能知道上我身的遊魂都做了些什麼。我的魂魄強大了,不再沉入昏睡狀態,他們在我身上做什麼我就像看著自己的動作一樣。
樊奶奶便沒有再從我的身體裏出去,她坐在鏡子前,心情激動,一顆年輕的心重新出現,帶著熱烈的期盼,幸運的是眼前這張臉也是年輕的一張臉,她端詳我的臉好久,然後簡單地畫了畫眉毛,塗了個口紅。
天微微亮的時候,她出了門。
早晨的公園門口有不少擺地攤的,晨練結束的老人最愛逛一逛,有賣水果的,賣手工藝品的,賣汗衫的,也有賣裙子的。
樊奶奶挑了一件小圓點的複古裙,地攤的主顧都是老年人,裙子其實也不是多貴的裙子,老人穿上正合適,換了年輕人穿上,就有了複古風味。
她換在我身上,像是從建國初期穿越而來。
通往韓爺爺家的路樊奶奶閉著眼都能走過去。這幾個月她一直在韓爺爺身邊徘徊,自然也知道他身邊什麼時候沒有家人保姆。
她走過去的時候,韓爺爺正靠在輪椅上打盹。
樊奶奶將那一張唱片放上,將唱針擺好,旋律便隨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來。
韓爺爺抬起沉重的頭,看見院子裏站著這麼個帶笑的姑娘。
他眯起昏黃的老眼,仔細看了看。
他顫巍巍站起身來。
他很久沒有走路了,平時去哪裏都是保姆推著輪椅,他的孩子們也不讓他自己走去哪裏,像他這樣的人,走丟的不少。韓爺爺與樊奶奶之間,隻有一個門的距離,他卻像走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樊奶奶一直站在原地笑著看他。
韓爺爺張開幹癟的嘴,用昏睡般的聲音問:“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樊奶奶輕輕搖頭。
韓爺爺說:“沒事的,我可以教你。我也是剛學會,跳的不怎麼好。”說這簡單的一句話,韓爺爺歇了好幾次,每次喘氣,我都以為他說不下去了。
樊奶奶羞澀地笑著,向他伸出手去。
韓爺爺連步子都走不利索,所謂的跳舞也就是不利索地走步,樊奶奶任由他拉著,遷就著他的腳步,踩著完全不在點上的舞步。
韓爺爺有些不好意思,他說:“今天政委臨時組織我們學的……”後麵那很長的一段話,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樊奶奶輕輕地說著:“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一直重複這三個字,重複到有些許哽咽。
韓爺爺癡迷地看著她,臉上浮上此生最後絢爛的光彩,他問:“你一定是叫樊明慧吧?”
樊奶奶的心一動,霧水蒙上了我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