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見南方—回憶的開始(2 / 2)

“過些日子回來下葬。落葉歸根。”父親又說。

“到時我們都要去參加葬禮。”母親接過話去,“先告訴你一聲,有個心理準備。他們找人來算過,日子定在下周五,衾衾,最好先跟單位領導請個假。”

“好的好的。”我連連應著。許公公是我們家很重要的遠房親戚,一定是全體出席。

“記得穿深色衣服,不可花哨。”母親又叮囑我。

…….

一頓晚飯吃的無滋無味,酸甜鹹淡全不知道。我在心中偷偷猜度,許家的人一定會回來的,哪些人會來呢?最害怕見到的那個人來不來,他已經結婚了吧,或許連孩子都有了?會帶著妻子一起來嗎?碰見他我該怎麼辦?

許南方,這個曾在心裏罵了一千次一萬次的名字,漸漸地浮起來。

書明曾經說,衾衾,忘記潮熱的南方,北方城市更適合你,冬天,我們可以窩在暖氣屋裏看一部溫情的片子,去九華山莊泡溫泉,夏天,我們去北戴河,在沙灘上曬太陽,在海裏遊泳。書明不在身邊,我枕著胳膊仰麵躺在床上對自己說,到那天一定要挺住,許南方不過是一段令我傷心的過往,既是悲傷,就該忘記,我要叫他看看趙衾衾現在過的多好,想著想著,我的精神頭又來了。我起身,打開衣櫃,滿櫃子的衣服都翻了一遍,挑來挑去,終於找到一套合適的衣物,小黑裙子,及膝的長度,配著一條黑色亮鍛腰帶,夠嚴肅,又適合我的身段。

周末,約了張瑤瑤陪我去挑禮服。較場口那裏有家做旗袍的老店,我們頂著炎炎烈日過去,叫服務員拿出十多款,短的長的都有,一件一件慢慢試,瑤瑤幫我拍下照片,回去上網發給書明看。正站在鏡子麵前比劃,手機響起來,鈴聲是書明彈著吉他為我唱的一首歌,我錄製下來的。那是頭一回也是唯一一次看見李書明彈吉他,從沒想過他居然會這玩意兒。

“書明,我正在試衣服。”

“挑到中意的沒有?”

“還在看呢。拍了照片回去發給你。”

“好,拿不定主意的話可以選個兩三條定做出來。婚禮的時候再看喜歡哪一件。”

“嗯嗯。”其實,我已差不多拿定主意,試來試去這麼多,都不如最先上身的一件滿意。我挑東西從來如此。最後決定拿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第一眼看中的那一件。也許是先入為主了吧。

沒過幾天,許家的人回來了,帶著許公公的骨灰。星期五上午下葬。父親提前見過他們,回來說,許家人來得不少,在上海打理生意的幾個,加上從台北趕來的幾個,老頭子也算是兒孫滿堂。

葬禮那日,我和父母親一同前往。公墓在老家縣城的一個山頭上,我們起了個大清早,從市區出發,先走高速路到縣城,再走一段盤山路,開車約兩個半小時才到。出席的基本就是許家的人以及我們家的人,個個神色悲愴。許公公生前為人端正,在台北那邊生意做大,根基牢固之後,也沒有忘記老家的親人,凡力所能及之處,能幫則幫。老人家一生經曆太多,幾次劫後餘生,已經看開了,無所畏懼了吧。許公公生前篤信道教,這次,許家人特地請來居士做法事,據說可使亡者早生天堂,使已亡的祖先早日脫離幽冥之苦,行孝慈,同時也給家族帶來安全感,解除因為親人亡故帶來的心理陰影。

我們是遠親,站在靠後的位置,許家人在前排。開始是居士做法,念道經,我聽得不太清楚,略微往前探探身子,想看看都來了哪些人。一邊四下打量,心裏一邊咚咚跳。還好,許南方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之內,稍稍放下心來。又覺得奇怪,許公公下葬,他作為孫子居然不來,也太那個了。正式下葬的時辰到了,許家的兒孫都出來了,那個時候,我看見了南方,他單手抱著許公公的骨灰盒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其他的直係親屬都一一跪下,唯獨南方沒有。刹那間,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南方,曾叫我刻骨銘心又痛徹心扉的南方,現在是這個樣子的哦!那真的是他麼?曾經高大威猛健壯陽光的青春少年。我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啊!”,聲音很小。母親碰碰我的胳膊,我立即噤聲,激動的捂了一下嘴巴,低下頭去躲在後麵,不敢抬頭看。

儀式完畢,南方首先離開。我們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或者,南方壓根沒看見我。

回去的路上,父親開車,盤山路蜿蜒徘徊,晃了一路,我一言不發的歪在後座上,那些記憶深處的故事一點一滴的抖落出來,霧氣散去,往事漸漸清晰——

若說回憶是一座橋,那它又是通向寂寞的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