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鬢發如雪。
林盡頭,盤膝坐著一鶴發老者,背靠山崖,麵向落日,輕閉雙目,神色安然,任風將他須鬢肆虐揚起。
腳步聲,踏碎一地落葉,雀兒驚起,密林深處,一抹水綠紗裙。
淺笑,劃過老者臉龐。
腳步聲愈近,在老者身後五尺處,停住。綠色的裙擺仍被狂風上下拉扯,她皺眉,抖了抖被風掀上身的浮塵。
笑容凝在老者唇角,卻並不回頭。
“你果然在此。”朱唇輕吐,綠衫飛舞,隻是她的目光,冷冽如霜。“我來向你辭行。”
“十八年前,今日。”老者若有所思,似是答非所問。
女子眉頭一擰,眸裏拂上層怒意,轉瞬即逝。
“我意已決。”她語氣平淡。
老者仍是笑:“戀仇人子,弑之。”
怒氣又起,女子上前半步,低喝:“你休拿那些言語來唬我!時至今日,我對這俗世早無半點愛意,何來相戀之說?再說一次,我意已決,日後即便無你,我亦能成事!”
她轉身,裙角掃過一地塵土。背影冰冷決絕。
“唉,”老者聲音悠悠從背後傳來,“十八載傳道授業,竟不能換你稱一聲師父。”
女子立住,微微動容。
她仰頭,殘陽已去,哀風瑟瑟。密林深處盡是蒼涼。
“大仇得報之日,我必以命相償,又何必拘泥於那兩個字。”風吹過,眼窩一片幹澀,是的,她的淚早已枯涸。
“明日辰時,山腳溪畔等我。”
她扭頭,有些驚喜:“你是說,與我同去?”
老者聲音低沉:“十八年了,不知這世道已變成了何等模樣?”
她站定,唇角扯動了幾分,卻終於隻勉強擠出些古怪的表情。那個叫做笑的字眼,怕是十八年前,就已經被徹底遺忘。
老者站起,緩緩睜開眸子,眼裏竟是一片迷離的白色。一隻雀兒俯衝下來,棲落他肩頭,好奇地探頭看他眼中渾濁。
側頭,傾聽,微笑。
猛地,他右手一抖,閃電般探向左肩,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雀兒握於手中。
雀驚,上下撲騰唧啾,掙落一縷雀羽。
左手二指一拂,右掌輕舒,轉瞬間,雀兒衝天,隻剩指間雀羽。
老者仰頭大笑,聲如洪鍾,綿延不絕,一時間,驚雷閃過,風雲變色。身後山林,肆虐飄搖。狂風落葉,漫天飛舞。
女子視若罔聞,漠然靜立,冷眼看遠方山色。
這一場風雨,已經醞釀了太久,該來的,終歸是要到來。
……
天色漸沉,已近黃昏。
一條寬闊的黃土道,蜿蜒伸向遠處的夜色。
篝火,熒熒驅散四周的迷蒙。
路邊栓著兩匹馬,借著火光,悠閑吃著足邊的青草,長尾微微拂動,絲毫看不出已經經曆了三天路途的勞累。
朦朧中,忽然有些許清嫋的曲調穿林而過。
樹下,綠衣女子盤膝而坐,纖纖十指,正撫弄著膝上的古琴,一抹一彈間,琴音悠揚哀婉。
她身邊不遠,鶴發老者已換了身粗糙的布衫,靠著大樹,睡得正酣,長須上下起伏。
女子臉上蒙了層紗,看不見麵容,也窺不見神情。
隻見她手指忽地輕柔,忽地急促,似將那曲調把玩在手中,時而綿延,時而湍急。
“刷!”
頂上那片灰色的夜,突然傳來異響,似乎有什麼物體從天而降。
琴聲依舊,鼾聲不止。樹下老者的臉上,仿佛還有隱約笑容。
黑夜中,有人在低低獰笑。瞬息間,那物體已在頭頂。竟是一張可怖大網。
“住手!”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嬌斥。
凜冽寒光,猛然刺破夜色,火光映照下,一道銀芒騰空而起,越過綠衣女子和白發老者,直衝向他們上方。
用手指般粗細麻繩結成的大網被生生削成幾份,散落在四周。
“啊——”一個男人的慘叫後,零亂的腳步聲衝向了樹林深處。
拔劍的少女正欲跟去。
“菁兒,不要再追。”說話者,是土道邊一名騎在馬背上的婦人,此時方才看清,那拔劍的少女不過十四、五歲模樣。
“是,師父。”菁兒長劍入鞘,嘴裏卻還恨恨地啐了一句,“這幫無膽匪類,逃得倒挺快!”
琴聲不知何時已經止了,綠衣女子的指尖卻絲毫沒離開琴弦,她淡然道:“多謝二位女俠出手相救。”
“不必。”那被菁兒喚做師父的婦人微微頷首,“荒郊野外,盜匪猶多,姑娘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