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渴望幸福(1 / 3)

渴望幸福

小說方陣

作者:李革天

1

在公元2009年上半年,以及之前的許多年裏,張三是縣城一所職業中學的公辦教師,他們學校不景氣,每月隻能拿到八百多一點的財政工資,這點錢完全不能糊口。很久以前張三就計劃去看醫生,但一直沒有付諸行動,耽擱了好幾年他終於覺得不宜繼續耽擱下去了,便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正午揣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了本縣的人民醫院。經過化驗檢查後,醫生說張三患了甲亢,估計有很長一段時間給耽誤了,醫生說白細胞太低什麼藥也不能吃,一吃藥吃出麻煩來誰也負不起責,張三接近全身器官的生命機能衰竭了。醫生勉強開了一些提升白細胞指標的藥,讓過一段日子再來做血常規。

在城市邊緣有鐵路蜿蜒著穿過縣城,在鐵路上看火車一列一列過去了,火車上人拉的屎尿在陽光下蒸發,數了有三列火車路過,最長的一列有五十多個車廂,開往南方廣州的列車快得像風,一陣猛烈的旋風刮得他幾乎立腳不住,鐵軌的中間鋪著硬邦邦的枕木,他想枕木的數量多得數不清了。張三橫穿過鐵路,再次慢悠悠橫穿過鐵路,小說裏碰到類似的情境估計會有富有張力的重大情節發生,事實上什麼也沒發生,從鐵路上下來了,另一列火車呼嘯而過,一股刺鼻的尿騷味鑽進了鼻孔和耳朵,他皺了皺眉但沒流淚。

2

縣城的幾所重點高中招聘教師了,張三報了名參加考試。

躺在床上無法入睡,心中焦躁便又到龍頭下衝了一個冷水浴,再躺下卻又有一陣尿意,到廁所裏尿完尿了,便蹲下來大便一邊讀一本翻得散架了的《資治通鑒》,讀的是玄武門之變,讀得爛熟了已經麻木了什麼感覺都沒有,躲在廁所便池裏納涼的蟑螂從便池裏爬上來了,爬到了張三的拖鞋上從大腳趾的縫隙裏飛快地溜走了。張三拉上褲子衝廁所,幾隻蟑螂掉進了暗無天日的下水道,衝廁所時小心翼翼生怕有什麼東西掉下去堵廁所了,廁所被堵令人絕望沮喪,拿手伸到下水道去掏卻總夠不著不小心掉下去的東西,隻掏出滿手臂的大便和衛生紙,廁所堵了總抱僥幸心理,以為自會通暢,憋著到樓下加油站上公共廁所,等兩三天過去才打消了僥幸心理,一切能想到的辦法都用盡了,不得已打門口貼得密密麻麻的疏通下水道廣告裏的電話,疏通下水道的人扛著肮髒的機器來了,疏通下水道的一律都是冷酷無情的敲詐勒索的惡棍,五分鍾的功夫疏通了開口就要一百塊八十塊,疏通下水道的都是鐵石心腸,好說歹說都不會有丁點讓步,下水道被堵上一次就是一場備受煎熬的噩夢。

從廁所裏出來看牆上的掛鍾,才想起掛鍾上的走時不對了掛鍾跑不動了,掛鍾裏的電池早就應該換了卻一直沒換,到床頭尋找手機找了一陣子才想起手機忘了充電,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書本和衣物裏翻出了手機,手機還勉強開著機時間已經是深夜淩晨三點多鍾了,把手機撂在插座上充電,才想起考試的時間是早上八點,便又給手機設了鬧鍾。索性到床上把燈打亮,趴在床上看一本地攤上淘來的《廢都》,翻了幾頁便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了,夢見多年前得腎病死去的兄長還活著,張三在夢裏求醫生給得腎病的兄長醫治,醫生讓張三到窗口先交住院押金,張三到窗口交住院押金時發現錢遠遠不夠,便把鈔票一張張撕碎了,鈔票的碎片像一群絢麗的蝴蝶在風中起舞,張三背著得腎病的兄長哪都不去了就一口氣回了老家,回老家兄長說病好了能走路了,得腎病的兄長便真的能走路了,一直走到新挖的墳墓裏掉下去死了,眾人七手八腳把得腎病的兄長埋了,張三在一邊嗬嗬地笑他沒有瘋隻是由衷地覺得死是一種解脫,死了一了百了大家都好了。

醒來的時候還在笑,醒來的時候聽到有人用磚頭在敲樓房的牆壁,幾乎樓房裏所有睡著的人都驚醒了,張三聽見樓房裏所有的住戶都斷斷續續走動上洗手間了,用磚頭敲牆壁的是住樓下的一個瘋子,瘋子每天夜裏都用拾到的磚頭敲牆壁,瘋子用磚頭敲牆壁總是從一樓敲到五樓再敲到一樓如此周而複始,樓下的瘋子是城裏一所高中的一個體育老師,不知怎麼了就瘋了有人說瘋子是女人熬的,便張羅著給瘋子介紹女人但終於都沒有下文了,瘋子的娘是一個虔誠地吃齋信佛的老大媽,一大半日子都泡在城外的庵堂裏,瘋子其實麵目清秀關於瘋的原因眾說紛紜,事實上連瘋子自己都不知道。天已經快亮了張三卻瞌睡上來了,不大一會兒妻子便張羅好了一碗精心烹調的牛肉麵,這碗牛肉麵馥鬱的香氣熱騰騰地往鼻孔裏鑽,妻子第一次為張三下牛肉麵,牛肉的價錢漲到三十元一斤了,前一天妻子在菜市場買了半斤,買回來之後發現是注水牛肉了,小縣城裏賣的牛肉沒有不注水的,為了讓牛肉緊板和不變色,牛肉裏注的不全是自來水,牛肉裏注的是人的小便,就像往米酒裏摻農藥使酒汁更清亮喝起來酒味更足一樣,這是盡人皆知的公開的秘密了,反正又吃不死人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妻子下的牛肉麵讓張三體驗到了什麼是幸福。

3

來到了考場,考場設在城裏的一所初中學校。張三來到考場裏他的瞌睡上來了,感覺腦袋發脹和眩暈,迷迷糊糊地一顆頭支在脖子上,晃悠著跟隨別人的腳步,七拐八拐到了考點又像簸箕一樣扇著耳朵打聽具體的考室位置。進門的過道裏用紅紙描畫了各考室的方位結構圖,原來這一天考試的人很多,不光有報考重點高中的,想要從鄉下學校調進城裏的也得走考試的路子,全集中在這一天和眼下這個地方參加考試了,張三照例不看這種方位結構圖,按他的經驗總結是不看還大致明白真是越看越看越糊塗,掏出準考證看了考室編號就問那些戴紅袖章的人具體位置。那些人都是考點學校裏看門的打雜的搞後勤的,像這種臨時安排的崗位照例都有豐厚的補助,考點首先要考慮照顧這些上不了講台但能折騰的員工,這些人不顧體麵動不動罵娘,不比教書的好麵子顧忌多有屁也不敢輕易放其實容易對付,戴紅袖章的傲慢地讓張三自己看那個圖,戴紅袖章的說連個簡單的圖都看不懂還考什麼,戴紅袖章的說自己正忙著呢,一邊說一邊捧出一串一次性杯子扔在飲水機旁邊。張三又問了幾個用手背揩著汗水的參加考試的人,對方便說一起到前麵那棟教學樓去看看吧,又看了張三的準考證說差不多彼此在一層樓的考室裏,張三揉了揉眼睛感覺眼睛裏冒出星星來了,不是滿天星鬥的晴朗卻是稀稀疏疏的幾顆忽隱忽現,知道自己的瞌睡上來了,便掙紮著跌跌撞撞爬上了五層樓,一起爬的看張三神情恍惚便重又仔細打量了張三手裏揣著的準考證,好心地提醒張三應該就是在這一層了,張三一個考室一個考室地一路找過去到了盡頭又找回來,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貼在其中一個考室的門上,便走了進去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號一屁股坐下來,房間裏很熱雖然開著風扇但不頂事,胸前掛著綠皮監考證的監考員便熱得渾身不自在了,摘下金邊眼鏡框用白皙的手掌抹了臉上的汗珠子,旁邊有人小聲說監考的是教育局的,有人說教育局的全出動了看這架勢與往年不一樣。

在台上監考的教育局的領導咳嗽了一聲,操著含混不清的嗓子說了一些關於考試的事項,張三看了時間還差一刻鍾便去找廁所,找廁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憋得有些難受了,樓房的兩端和上下都沒有廁所,便又到了進門的過道裏問戴紅袖章的,戴紅袖章的非常熱情和詳盡地告訴了,戴紅袖章的一聽到有人問廁所便覺得很親切麵部表情就生動了。張三慌慌張張地跑到廁所裏一看,發現蹲廁所的人已經把坑位占滿了,等空出位置來便急忙挪過去了,蹲廁所時感覺亂糟糟的頭腦平靜了許多,在煙霧和臭氣繚繞的氛圍裏他想明白了參加考試隻是碰碰運氣,勝出的概率和買彩票中頭獎的機會一樣渺茫,對張三來說把題目都做完就得了。等上午考試完了就到人民醫院做血常規化驗,白細胞上去了就到省城醫院去看,如果白細胞依舊沒上去那也得上省城醫院去看才行。

從廁所裏出來張三到進門的過道裏小賣部要了一瓶飲料,小賣部問要什麼飲料,他想了想便說來一瓶紅茶飲料,他聽說茶可以提神尤其是濃茶可以促進大腦皮層興奮,有經驗的人在睡前是不喝濃茶的,他渺茫地期待喝了紅茶飲料後頭腦會好受些,最好能支撐到考完不打瞌睡,付過了三元五角錢他的尿意又上來了,便熟練地又跑了一趟廁所,喘著粗氣來到考室裏已經發下試卷了,張三把一瓶紅茶一口氣喝一大半之後趴在桌上睡了,等鈴聲響過不久監考老師把他喚醒了,醒來後感覺精神好多了,醒來後打量了一下試題,居然不是考流行的高考模擬試卷,內容涉及很廣一些平時很少看閑書的人就現出很頭疼的模樣,張三略想了想便開始在紙麵上寫起來,寫完最後一道題的最後一個句號剛好交卷了。交卷了魚貫地出去了,很多人在議論考試的題目很刁,張三沒有理論他心不在焉,現在他得趕往人民醫院去做化驗,人群裏有一些熟人和同事打招呼,他幾乎無暇理會惦記著醫院還差四十分鍾便下班了,走到考點學校的門口他又往回走拐過去尿尿了。

4

醫院裏的許多醫生突然升為專家了,升為專家的好處是掛號費翻番了,沒升專家的醫生就沒精打采懶洋洋地,張三看的內科醫生裏隻有一個資曆輩分上明顯欠缺的略顯年輕的醫生沒升為專家,張三掛了這位醫生的號,進去了發現氣氛很落寞,隔壁和對麵的專家診室人來人往患者如潮水一般,這邊卻門庭冷落無人問津,張三的到來似乎讓醫生受寵若驚,但稍稍客套地問了幾句後就現出無可救藥的冷淡和沮喪,張三便問怎麼醫院裏冒出一大堆專家來了,醫生說誰知道呢,話雖冷但隨後話匣子就打開了,醫生說隻要評上了中級職稱就統統升為專家,這是院長拍的板院長說醫院裏沒有幾個專家就鎮不住場麵,許多病人和家屬就信專家的金字招牌,張三問醫院裏評職稱上刊物發論文多少錢一篇,又問考不考計算機和英語。醫生打著嗬欠給張三開了血常規的化驗單,去窗口抽血不費功夫,窗口裏打著哈欠數著時間等待下班,血液標本拿到窗口裏化驗,值班的人說下班了先把標本擱這裏,張三便說離下班時間還有十分鍾,央求把化驗做完了再下班,張三扯了一個謊言說自己買了中午一點的火車票,下午化驗就來不及了,好說歹說窗口裏的醫生便拿著試管去做了分析,幾分鍾之後便遞了一張電腦裏打印出來的化驗單,血常規化驗過程很簡單,這是張三看病得到的常識。窗口裏把白大褂脫下掛在牆上,把機器關了出來了鎖上門,空曠的走廊上很響的腳步聲越走越遠,隻剩下張三一個人了,張三把化驗單從頭到尾看了一眼,主要的指標和以前一樣,白細胞還是嚴重偏低,張三便在走廊裏啜泣了,到了醫生那裏醫生已經關門了,醫生從廁所裏淨手出來正要下樓梯,覷見張三探頭探腦的模樣,便走過來看了張三的化驗單,又用鑰匙開了門招呼張三進去坐下,醫生說忘了張三是什麼情況,讓張三再具體說一遍,張三說自己患了甲亢很多年了又不能吃抗甲亢藥,醫生扶了扶眼鏡片說先要把白細胞升上去才好,醫生便鋪開醫院裏專門開處方的紙箋筆走龍蛇地開了好些藥,讓張三吃完藥再來看,醫生下班了很快消失在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