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的月亮光華瑩白,一如纖塵不染的玉盤,獨懸於藏藍的夜空中,溫柔的月輝傾瀉而下,整個紫薇宮都籠罩其中,如煙水華,霧氣迷蒙。眨眼卻又隻剩一彎如鐮刀,帶著絲絲寒冷的淡淡白光,如劍光般刺過紫薇宮每個人的心,化作潺潺的血河。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姬九歌仰望著天空,笑容絕美,一雙烏黑的眼睛卻如星子般明亮無暇。火焰像是魔鬼般吞噬著背後的宮殿,瘋狂的張牙舞爪,似乎預告著無盡黑夜的到來。燒吧,燒吧,毀掉一切!
月光如水,那些或金碧輝煌或古樸典雅的紅牆碧瓦似璀璨星光下的爍爍碧波。姬九歌的青衣宮服迎風飛揚,像一隻蝴蝶翩翩飛舞。宮廷特有的龍涎香輕輕的飄散在空中,卻夾雜著絲絲的淡淡的血腥味道,越來越近,越來越濃。幾百年來,一直幽靜森嚴的紫薇宮,今晚卻遭受著前所未有的蹂躪。驚恐絕望的哭喊聲不絕於耳,血流成河,染紅了整個紫薇宮。無盡的恥辱飄零纏繞,卻帶著絲絲無可奈何。亂了,亂了,都亂了!
姬九歌沒有哭,她甚至沒有流一滴眼淚。不能哭,不能低頭,在敵人麵前哭就真的輸了!她依舊仰望著天空,笑容絕美,放佛在笑月亮的無情。微風輕輕拂過額前的幾縷青絲,纏纏綿綿,像是在告別,那麼不舍卻不作停留。她緊緊的握住手中那小小手,許久許久,終於低頭靜靜的看著才十歲的弟弟,放佛要把他的模樣揉碎在心裏:“小笙,你怕死嗎?”
男孩也緊緊的回握著姬九歌的手,堅決的搖著頭,清澈的眼神沒有一絲的畏懼:“南笙不怕死!”
姬九歌溫柔的撫摸著男孩的頭,笑了,眼底卻劃過一絲無奈的哀傷。但她迅速的把悲傷隱藏起來,還不是哀傷的時候!她抬頭死死的盯著黑暗的殿門,再也不說話。牆外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喊聲,縈繞著垂死的紫薇宮,那麼的恐懼,那麼的悲傷,那麼的無奈,那麼的淒涼,那麼的絕望。這宮裏的每一聲叫喊,都像無情的刀割在姬九歌的心上,一刀一刀,千刀萬剮,赤裸裸的鮮血直流。心,早就痛到無知覺!心如死灰,大概如此吧。
“小笙,還記得母妃最喜歡唱的歌謠嗎?皇姐吹給你聽,好不好?”
風,輕柔地掀起湖麵上的漣漪陣陣。悠揚的笛聲緩緩響起,纏繞著風,輕吻著湖麵,化作幽幽的魂絲,在紫薇宮上遊離不息。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家靡室,獫狁之故。
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幽幽的宮道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似乎有大批人正在靠近,光影迷蒙,猶如蜿蜒的毒蛇,吐著細細的舌頭,伴隨著壓抑的死亡氣息。
笛聲開始變得激越,那肆意的曲調好像挑起了狂風,刮得人心生疼生疼。姬九歌散於湖邊的長發狠狠撩起,像在空中織了一件華美的黑袍,又飄然散落。隻留那長長的青色發帶於狂風中與不遠處對岸飄來的落花相舞。而青衣少女的裙擺一角,終是被風拖入湖中。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
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砰——”離歌殿的宮門被狠狠的撞開,祁國侍衛衝進來,一字排開,齊刷刷的拉弓對著湖邊的姐弟。隨後一道黑黑的影子騎著一匹白馬像風一般穿過人牆,傲然立於天地,伴著揮之不去的高貴與清華氣息。少年約莫十五六歲,一身深紫色的長袍錦衣,上麵繡著暗金色的麒麟圖紋。白玉腰帶,頎長身材。微微抬頜,劍眉斜挑,麵如白玉,薄薄的紅唇誘人無比,長得一張俊美得讓人窒息的臉。眼神卻如深不可測的黑夜,又像幽幽黯淡的深海,邪魅得勾人魂魄。他淡淡掃過眼前的少女,微微一怔。
隻見一青衣少女靜靜的站立於湖邊,骨節分明的手在笛上有規律的點按,安然得像是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下一刻,笛聲又於極高昂處陡然收斂,微風吹拂,柳枝輕舞,落花飄零,自然萬物似乎與笛聲融為一體。而在這天地間肆意起伏的笛聲,更是襯托出吹笛人的超然心境。
似乎沒有人舍得打破此刻的融洽。萬物似乎都安靜下來,一切的紛爭隨風消散,一切的掙紮被笛聲撫平,一切的殺戮在此刻得到原諒。
一隻蜻蜓展翅劃過平靜的湖麵,笛聲意猶未盡,卻不得不緩緩的結束。曲終人散,總有結束的時候。青衣女子緩緩的抬頭,直勾勾的迎上對麵紫衣男子那幽幽的眼神,不躲避,不懼怕,一雙眼睛如星子般明亮動人。
少年驀然蹙眉。眼前的女子並不能算上絕色,隻是清秀靈動,唯獨雙目猶似一泓清水,不含半絲雜質,不帶半分紅塵,不容半分褻瀆,顧盼之際,卻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冷傲如雪。
“有何遺言?”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譏諷,聲音帶著幾絲挑釁,卻冷漠如冰。一曲《采薇》,笛聲無悲亦無喜,卻帶著訴不盡道不明的幽幽鄉愁,絲絲撩撥眾人的心,實在是高明。他冷冷的看著她,手中掌控著她的殺生大權,眼中無物,藐視著一切。
女子聞言,嘴角淡笑,朦朧的月光打在她清秀的臉上,如靈鳥般清脆的聲音緩緩傳來:“如今,正是杏花盛開的大好時節。朝東城之東,沿著青白相間的玉石小徑,穿過古樸的石屋,踏上長長的拱橋,有一大片的杏花林立。小時候,總喜歡躺在鋪滿杏花的地上,靜靜的看著滿目粉紅的景致,飄落的杏花在陽光下自由自在的飛揚,世上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東西了,那大概也是我今生最美好最無憂的日子。我死後,可否把我的骨灰帶回東城撒在那片杏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