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陳奕純小品文集萃(1 / 3)

陳奕純小品文集萃

特別推薦

作者:陳奕純

向上的春天

甚愛玉蘭,曾經給中南海畫過一幅《陽光燦爛 ,春暖花開》大型工筆畫,並寫了一篇關於白玉蘭工筆畫創作的文章,總不盡興。現在,為人民大會堂所畫《碧玉生輝》白玉蘭工筆畫已經完成,那天下午,我凝視著畫中盈盈綻放的玉蘭花,關於玉蘭花及其一些感緒開始逐漸浮上腦海,隨即蔓延開來。

家住花城,孩提時,所居大院裏長有三棵玉蘭樹。樹兩大一小,每逢花開季節,大的花多,小的花少。隻是,可惜那時大院裏的孩子們中,屬我年齡最小、個子最矮,總是摘不到花,又不堪他們的引逗,也不去索要,惟有眼巴巴的看著他們摘下玉蘭花後興高采烈的嬉戲。不過還好,能偶爾拾到他們落下的一朵,便急慌慌藏到衣兜裏,在沒人時偷偷拿出來,聞一聞,嗅一嗅,那種淡雅的清香,幾乎彌漫了我的整個童年。

上中學後,我們教室後麵的山坡上,也種有很多玉蘭樹。這樣,在玉蘭花盛開怒放的日子裏,我與同學們猶如覓香的粉蝶,每天在玉蘭樹林間恣行無忌、盡情徜徉。清晨是爭相跑到玉蘭樹下早讀,午間是爭相到玉蘭樹下複習、小憩。中學四年的每個春暖花開的日子裏,玉蘭樹林裏,總會有朗朗的歡笑聲與讀書聲伴隨著玉蘭花的清雅幽香一起飄向遠方。

大學期間,我專門選修了書法和國畫課,讀讀畫史,看看畫集,知道了成熟於五代的工筆花鳥畫,曆經宋代宮廷畫家精工細作的弘揚光大,達到登峰造極,形成體係完備的“院體畫”。這類畫恪守“外師造化”以至“中得心源”。如五代徐熙的《玉堂富貴圖》和明代陳洪綬的《玉蘭柱石圖》,就是兩幅著名的“院體畫”。前者構圖飽滿,設色古豔,對玉蘭花的刻畫采用了以寫實為主的手法,用線高古,表現出玉蘭花的野逸典雅;而後者構圖則非常疏朗,設色薄透清雅,用介乎寫實與裝飾的手法,以凝重的用筆、輕鬆的線條、簡約概括的造型,來表現玉蘭花端莊、雋永、清秀、淡雅的精神麵貌。盡管兩位大師以不同的手法,刻畫出玉蘭花迥異的風貌,但都寓喻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他們的畫風深深的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玉蘭花探究者。

“淨若清荷塵不染,色如白雲美若仙。微風輕拂香四溢,亭亭玉立依欄杆”。出於對玉蘭的崇愛,那時的我,便常常看著畫冊想,要是我能畫出這樣美的玉蘭花該多好啊。“行動隨於心動!”於是,課間,每次研習牡丹畫之後就試著畫玉蘭花。然而,年少時留下的隻是花香,而對玉蘭花的生長結構和基本的形象特征卻記憶空白。以致每次畫每次不象。情急中,我才感覺到觀察與寫生對於畫好工筆花鳥畫是如此重要。可是學校周遭是沒有玉蘭樹的,這樣,玉蘭花便開在了我的夢裏。

大學畢業後,我到深圳當記者,單位旁邊是荔枝公園,有天進去散步時,猛然間聞到了一股香氣,那是熟悉、久違了的幽香。心情不覺激動起來,循著芳香快步前行,果見十餘棵玉蘭樹出現於眼前,花朵繁盛、簇簇擁擁著,和夢中的一樣。望此情景,心中不覺竊喜,此乃天賜我學畫玉蘭的良機!這樣,每天下班或假日就到公園裏對著玉蘭寫生。開始是局部寫生,如畫一朵花的各個麵,一朵花從含苞到初綻,到盛開的各個過程。或畫一批葉子,一片葉的正、側、反等不同麵。進而對玉蘭的枝條、花朵、樹幹進行整枝縮小寫生,不斷掌握取舍與誇張的處理方法,把玉蘭表現得更加生動傳神。

一年多後,我大膽攻向直接寫生中最難的課題——折枝寫生。每次都在一定大小的畫幅內,不論繁或簡,進行完整章法的玉蘭寫生。運用線的形態、濃淡、疏密、節奏等等,來體現我對玉蘭的感受和表達能力。並以花為主體,枝葉助勢,花如人麵,枝如軀幹,葉如四肢,所以花葉枝構成一個有生命的整體,其生氣和神韻躍然紙上,正是畫麵的靈魂、最美的所在。

轉眼一年多又過去了,我負笈北上求學。陽春三月,玉蘭花遍布京城。欣賞京城玉蘭,潭柘寺、大覺寺和頤和園都是經典。這時,白天和同學騎車去看,晚上已經能憑著記憶熟練的默寫玉蘭了。

思緒折回,這幅《碧玉生輝》算是我多年來寫生玉蘭積累下來的創作體現。先說說筆法:第一是用圓潤、挺拔的線條勾勒玉蘭花瓣的外輪廓,用飽滿又富有彈性的弧線來表現玉蘭花瓣的轉折處,使玉蘭花瓣飽滿、挺拔、具有肉質感;第二是以抑揚頓挫、方中寓圓的筆法勾出毛殼的幹枯、脆薄的質感,與花瓣形成對比;第三是畫老樹幹時則是中、側、逆三鋒並用,以點、線、麵的組合來把樹幹蒼厚、粗澀的形象盡情的刻劃出來;第四是用雙鉤的筆法勾出柱形的雌蕊,用淡墨點出雄蕊的花絲。花蕊的點綴是表現玉蘭花的精神之筆、點晴之處,因此在行筆時,要快捷且幹淨利落。

再談談構圖:這幅畫采用“∽”構圖,畫麵右半部分的花朵密集重疊,左上部分則疏朗空靈,達到密不穿針、疏可跑馬的藝術效果。而左上方的明亮光景恰好與右下的山崖鳴泉互相呼應,通過回旋和流動的描繪,把畫麵引向無限的空間。六隻小鳥在花中吟唱,和叮當的泉聲、陣陣的微風、濃鬱的花香彙成一曲春天和諧的頌歌。

前些日子,又到中南海懷仁堂看要我畫畫的地方,管理處的劉助理說,你喜歡畫玉蘭花,我帶你去看看這裏的玉蘭花。正值玉蘭花繁盛季節,懷仁堂這兩棵玉蘭樹花開怒放,一紫一白,清香四溢,讓人通體愜意。我在樹下留影,遐思卻隨著暗香湧向了遠方。

(本文獲第四屆冰心散文獎)

月下狗聲

山月照得累了,河水不響,風也不響,大山的影子鬼鬼祟祟就出來了。

就看見了影子。

就看見了山月下的門,“吱扭”一下,亮出一道縫,把一團紅彤彤的顏色漏瀉開來,是墨,非墨,紅和墨暈染成了夜,四下裏亂爬,如蛇,如蚯蚓,還有它們狡猾的呻吟聲,在小鎮上不知不覺地重複播放著。也就幾秒鍾,一條影子從門縫裏躥出來,“嗬哧嗬哧”的,肚皮貼著地皮,一股煙似的刮了出去,逃遁在小巷外的月下,辨不清是黑還是白,就沒影了。秋涼天闊了,看那山月,看出了皎白,看出了蓮花,看出了一幅幅山水流轉的中國水墨畫,竟然,是大雪紛飛時的一絲靜。

影子停下了,一條腿就那麼斜斜的,愣怔了一會兒,看了看東西南北,選了西。我們都不記得影子的名字,影子本不需要名字的,影子就是影子,是黃河裏的月亮,一晃,一道一道的,全都變成了波紋。是活在老虎身後的狐狸,就像做賊,踩著人家的腳印一寸一寸地走,生怕在雪地裏亂了章法,賊眉鼠眼,收腹提臀,小蠻腰,貓步,像是在走獨木橋,整個兒打忽悠。的確,影子走了不遠,就看見了另外的一大片腳印,錯亂,重疊,反襯出一片銀光,影子望望這雪地,發現雪地的一條彎彎曲曲的線痕,很淑女地拿鼻子嗅了嗅,一下就嗅出是誰了,賊興奮,看看左,看看右,想叫對方的名字,卻有些害羞,隻好半叫半羞著小跑,有目標、卻沒有方向地朝前跑。雪下大了,被子似的披在影子的身上,不得勁兒,影子就停下步子,狠狠抖了抖,被子就沒有了,再抻一下細細的身子,抬起後麵的一條腿,熱熱的,也尿出了一條線痕,賊舒坦,舒坦得想笑。影子就笑著小跑,笑著跑著,一直向西,也不管什麼下雪不下雪了,也不管什麼山路好走不好走了,就這樣,一個勁兒地跑呀跑,突然,影子就不跑了,再也不跑了,打死她都不跑了。

影子的不遠處,站著另一個影子,斯斯文文的,賊清高,像李白,影子叫他秀才。

影子說了聲:“汪。”

秀才答了句:“汪。”

影子膩歪著秀才的身子,咬了一下右耳朵,咬了一下左耳朵,又咬了一下秀才的屁股,一直那麼輕喚著。秀才很不安分,心癢癢得厲害,一直“汪汪”地答應著。“汪”是愛稱,像保險箱被加了密,意思是“親愛的”。直到,直到山那邊傳來了熟悉的一個字——“汪”,兩個影子方才停止所有的小動作,吃驚地望著山那邊。“汪”是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主人,不知道他或者她是“誰”。到底,是誰還在月亮下麵叫呢?

就看見影子小跑下去了,坡下,嶺上,下下上上,上上下下,影子內心洶湧著一股股說不清的衝動,她不知道自己小跑下去的目的是什麼,也許什麼都不是,但她就是想一直這麼跑下去。秀才遲疑了一會兒,看見了前麵的影子,也情不自禁地跑下去了。不同的是,影子小跑,秀才大跑,是那種甩開大步的樣子跑,奔了聲音的源頭。

就看見兩個影子一前一後在山路上移動,就看見雪花把他們倆的身子染白,就看見腳印和腳印糾纏一處,誕生消失,消失誕生,一條線一條線地迅速消失。

月下出差

秀才的主人叫陳八成。

就說說陳八成出差的事情吧。陳八成喜歡晚上偷東西,喜歡把偷叫“出差”,而且他一出差,就是十幾年。所以,但凡第二天一早看見陳八成大眼笑成小眼的時候,村人都會這樣說:“哼哼,這個二流子,八成又去出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