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前世,她確實算是個任意妄為的大小姐了,雖然家世不足以在隨便撞一下都是個官的京城傲視眾人,但就論她父親對她的寵溺來說,足夠她養成任性的性格。
但說起來有些可笑的是,在尚待字閨中的時光裏,蘇陌素雖享受著父親的全部寵愛,卻總是認為父親隨時會將這些寵愛轉移到那尚未存在、甚至最後也沒出現的嫡子身上去。因此,那些年裏,她也並未完全地放縱過自己。
很多時候的刁蠻隻是為了發泄,對自己不自信,對幼年喪母的發泄。
而為人妻後,首先是初為人婦的羞怯,之後就是與對她父親一般的方式。用盛怒、用最大程度的鬧騰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不過夫君不是父親。
作為父親的蘇瑞文,在女兒及笄出嫁前的十五年裏,能一次又一次、無條件的包容,但作為夫君的傅堯平不可能。
妾室進門,送往老宅。
自此,蘇陌素前世擁有過的菱角分明的一生拉開了悲劇的序幕。
輕笑聲忍不住從口中發出來,搖著雪的蘇陌素第一次從心底裏不自覺地發出笑聲。
可她鬆開梅枝,想要回頭揀長樹枝的一瞬,笑容卻是凝固了。
捧著一個大雪球的花清越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的背後。
無論是他毫不上揚的眼角還是輕抿的嘴唇都表示了他此刻的不悅。
蘇陌素頓時有些心慌。
她的笑容僵了下來,手往下撈了一下,樹枝根本沒能握住。反而是手和腳撞到了一起,整個人崴到到了地上。
“有沒有傷到?”花清越忙扔下雪球,蹲下身去看蘇陌素。
可蘇陌素卻是低著頭,將臉整個轉開來。
是夫君,更是一個大夫的花清越幾乎沒有遲疑地就把蘇陌素的臉強行轉了過來。
他在那雙熟悉的眸子裏看到裏從未見過的慌張和淚意。
花清越頓時慌了。
他見過許多時候有些惱意的蘇陌素,也見過有些傷心的蘇陌素。那些惱怒也好、傷心也罷,不一定每次都是輕描淡寫,也不一定每次都是痛至骨髓。可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沒見過落淚的蘇陌素。
花清越在見到蘇陌素眼淚的這一瞬想不到其他動作,他把她攬入自己懷中,滿是歉疚地說道:“對不起,是我嚇到了你了嗎?”
是,蘇陌素方才的眼神他如何不熟悉。
這樣深至眼底,發至內心的恐懼,因害怕而產生的淚水,花清越曾經在孩童身上見過。
常年被父母責罰,深知毆打的孩童就有這樣的眼神。
或者說,常年被夫婿拳打腳踢的婦人也有這樣的眼神。
是啊,他怎麼就忘記了,雖然他是關心蘇陌素才不喜她方才的行為,可對於他這位夫人而言,曾經受過的否定應該太多太多了。
他不該這樣的。
越是想清楚原因的花清越越是內心愧疚不已,他更緊地抱住了蘇陌素,生怕她會推開自己。
他一遍又一遍地朝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用那樣的表情嚇你。”
懷中的蘇陌素一直不說話。
花清越也感覺不到她其他的動作。他甚至不敢低頭看蘇陌素到底怎麼樣了。
作為大夫,他深知有過長年累月創傷的人一旦被重揭傷口,再邁過去是多麼的困難。
而作為夫君,他無比心疼懷中人的此時的情形。更為痛心的是,這還是他親手導致的。
蘇陌素能聽到花清越在自己耳邊的道歉,也能感覺到抱著自己人心中的慌亂。
她想開口說,沒事,是我錯了。
可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她想推開花清越,對他笑一笑,把今日的事情遮掩過去,可卻沒有半點力氣。
如果此時的花清越不僅僅是一個見過蘇陌素童年的人,而是一個知道她全部經曆的人,他就會明白,這創傷不是童年的。
這是來自上輩子的、深入骨髓的一種痛意。
整整十五年了,蘇陌素已經重生了十五年,以新的生命活了十五年,可前世那一池湖水的冰澈依舊能透過前世今生,牢牢箍住她的脖頸。
她是害怕了。
她害怕自己再一次重蹈覆轍。
不僅僅是害怕作為夫君的花清越舍棄自己,更害怕的是,她害怕像前世一樣深愛一個人,為對方生下一個共同的骨血,而又因為自己的失誤,因為她這個母親的失敗,而失去了孩子的生命。
元徽。我的傅元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