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2004年的夏天,充滿了躁動和不安,先是經曆了長期的斷水和斷電,後又遭遇罕見的強勢台風。

我什麼都沒有過。過去的22年,像清晨醒來前的那場夢,總以為記憶深刻,可回憶起來,卻又影像模糊。我習慣被遺棄,被親密的人遺棄,被城市遺棄,被歲月遺棄。所以不用擔心再會失去什麼,也就沒什麼可怕了。

這幾天一直在下雨。清晨,我提著油條豆漿從街上回來,經過門前那條巷子,路中央鋪著的石子被衝刷得光滑幹淨,而牆角仍是布滿青苔。如果牆頭長滿丁香花,是不是就成了戴望舒筆下的雨巷呢?想到這我不禁失笑,那位有著丁香一樣憂愁的姑娘應該紮兩股麻花辮,來回地踱步想少女的心事。而我是不屬於這裏的,不屬於這個小鎮,麵容上帶著的滄桑與疲憊刻著城市的烙印。我站在這裏是顯得那麼的突兀,或許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那天,我和馬聿良一人提著一口棕色皮箱出現在這裏。推開那扇斑駁的漆門,時光像是倒轉了幾百年,映入眼簾的雖是斷瓦頹垣,可掩飾不了昔日的鼎盛。

房東先生站在廳堂門口,一見到我們就迎麵上前招呼:“這天也真是熱的離奇,快進屋歇歇,先涼快一下。”他邊說邊接過我手中的箱子。我點頭表示感謝。馬聿良也跟著進了屋,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很嚴謹的樣子,白色的襯衫濕了一大半。我遞了紙巾過去,而他卻在看了房東一眼後才接下,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額頭的汗。

房東為我們介紹了這房子。始建於清代,在當時是大戶人家,後來沒落了,別處的房產都賣了,隻留得這處。他們祖輩都一直生活在此,直到去年政府來人說這一帶的老街區都將成為文物保護單位,才搬走的。可如今又沒了半點音訊,才想著租出去。他最後囑咐我們說平常仔細點,這些門窗之類的都很有曆史價值,損壞了跟文物保護單位不好交代。

“哦,對了,你們準備住多久?”房東忽然轉身問向我們。馬聿良有那麼半秒鍾是愣住的,不過他馬上就果斷地答道:“半年。”

我不喜歡他是用商人的口吻來回答,故意接口道:“我很喜歡這裏,很安靜,可以住得更久點!”話完後我們都僵在那裏誰也沒有做出讓步。其實我是不該有任何要求的,是他好心收容我,並給我一所棲身處。我總是會不小心破壞來之不易的東西。

房東先生打破了尷尬,他笑著說:

“這裏是老的街區,住的都是些老年人,年輕的都已搬到隔江的新區去了。不過,生活上絕對是方便的,平常的東西可以去新區買,就那麼一條江的距離。要買別的話,可以去寧波市裏,半個鍾頭的車程。”

馬聿良掏出錢夾,沒讓他繼續說下去。

“先付半年房租,接下來的以後再說。”

房東遲疑了一下,他抬頭像是在征詢我的意見,我撇開了他的視線。房東接下了錢,馬上說道:“好了,以後有什麼需要的,盡管開口,你們若不想被人打擾,那我會告訴別人說你倆是我一遠親。”話完他就走了。

我看著房東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不禁失笑。馬聿良一直在努力地掩飾我倆的身份,可卻還是被人識穿,沒有直接道明,卻用這種曖昧的方式。如今,生活每天隻剩下在驚歎、追趕、適應社會的節奏,誰都不相信誰,誰都懷疑誰,人變成自私的個體,清醒而又糊塗地活著。隻要不跟自己的利益相衝突,沉默未必不是件好事。

“笑什麼?”馬聿良有些懊惱,他很在意房東的話,就像被生剝了衣服一樣。他是不習慣在陌生人麵前暴露我倆關係的。

我22歲──一張年輕不安分的臉,馬聿良46歲──一張優雅但世故的臉,兩人在尋覓一處安靜的住所,有一種私奔跡象,誰人都明白我倆的情人的關係。情人在當今這個社會算不得新鮮的詞兒,不過是世俗男女在柴米油鹽之外尋找激情的一種方式。這種想法一開始就灌輸在我的腦海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這或許是自己在騙自己吧。因為隻有在沒人認識的場合,我才告訴別人說我是隻金絲雀,關在籠子裏,正過著幸福的日子。馬聿良說我是個不合格的情婦,總是有許多要求,可每次他都還是寵溺我、滿足我。他說年輕就是誕生夢想的搖籃。我有過很多夢,包括尋一處明清老建築住下,遠離網絡、電視、汽車等一切代表現代文明的產物。每天坐在門口屋簷下翻著泛黃的古籍、品著香茗或是看著燕子歸巢、殘陽西下,時間就在指間流走,卻換得心中一偶的平靜。他幫我實現了這個夢。

“沒什麼,為什麼隻租半年,我想一直住下去。”我還是不甘心地圍繞著這個話題。

馬聿良沒有回話,他徑直走到我麵前,俯身拿起地上的行李就朝樓梯口走去。時間正值當午,陽光直接從屋頂上開的天窗折射下來,激活了懸浮在空中的物質顆粒。就那麼一縷光束鋪亮了整個樓梯,帶著一種無言的神聖,衝破黑暗的牢籠,救贖受罪的靈魂。我像個虔誠的教徒看著上樓的馬聿良,他正踩著雲梯上天堂,步履堅定、神情安靜。他此刻該是解脫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