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達成爹還在院子裏站著,說是站著,其實他在院子裏轉悠了一宿,街麵上亂哄哄的他沒敢出門,他在等達成,等他這不孝的兒子,等他這不明事理的東西回來給兒媳掀罩頭紅,這罩頭紅不掀這算是哪門子親事啊。不過他想達成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誰家娶媳婦男人不急呢?除非他那玩意兒有病,達成沒病,達成沒病,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的。
“砰砰砰……”門外傳來敲門聲。
達成爹一陣驚喜,心想,達成這孩子到底是回來了,想到這裏,他就趕緊朝街門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又是一陣“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他嘴上像抹了油似的喊著“來了來了”就把門打開了。可開了門之後,他看見的不是達成,而是隔壁的快嘴二嫂。
快嘴二嫂一隻腳剛邁進門檻兒,另一隻腳還在外麵,可她的聲音早就進了院子裏了。
“不好了,不好了,昨天夜裏城西日本鬼子的彈藥庫讓人給炸了。”
達成爹一見快嘴二嫂進來了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耷拉著腦袋沒和她打招呼。
快嘴二嫂也沒理睬他,她把屁股一扭一扭地徑直朝屋裏走去。
達成爹像喝醉了酒一樣晃晃悠悠地跟在她的後麵,他現在不想聽這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最想聽的是快嘴二嫂你看見沒看見俺家的達成?
當快嘴二嫂快走到屋門口的時候,她見屋裏沒有什麼動靜,她仿佛覺得達成娘和新媳婦沒在家就收了腳。稍微住了一會兒,她豎起耳朵聽了聽,見還是沒有動靜,她就有些掃興地轉身要往回走,又見達成爹站在她的後麵,她猛地感到有些不妥就繞過他一邊往外走,一邊還喊著“不說了,不說了,我回了,我回了”。
達成爹也緊跟在她的後麵折回來往門外走去,此時的他真不知道該不該問問快嘴二嫂看見俺家的達成沒有?可他還沒來得及問,隻見走到街門口的快嘴二嫂又翻轉身來好像很神秘似的對他說:“聽說在城西發現了一乘轎子,轎子底板下麵還藏著槍。”說完,她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著達成爹說:“皇協軍還捉住了一個人。”說完,她就一步跨出了門外,後麵留下了她的一串“不說了,不說了,我回了,我回了,真的不說了”的話音。
達成爹站在街門口,聽完了快嘴二嫂的話之後吃了一驚,他認為快嘴二嫂你不應該這麼大聲說話讓外人聽了去,他又覺得她是故意說給他聽的,頓時,他像一根電線杆子一樣愣在了那裏,他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難道說那乘轎子還能是他家娶親用過的不成?莫非捉住的人是達成?他連想也不敢往下想,兩條腿一軟,身子竟不知不覺地順著門框往下滑去,一直滑到地上,兩條不聽話的腿在地上半屈半伸著,身子歪歪扭扭地倚在門框上,頭耷拉在一邊,他渾身癱軟了。
桂花撅著小嘴還在炕上端坐著,一天一宿湯水沒沾牙,桌子上放著的一碗麵條早就涼透了。她鬧不明白結婚娶媳婦是人生一輩子的大喜事,而現在她的新郎卻不見了,可頭上的罩頭紅自打花轎進了門一直到現在還在頭上頂著,誰也掀不得拿不得,隻要罩頭紅不掀,那就不是什麼新媳婦。她翻來覆去地想,莫非新郎看不中我?可這也應該早說呀,雖然這婚結得是急了些,可是王達成他也不應該這樣冷落人啊;莫非他嫌我娘家窮?可這也是他早該知道的啊;莫非他嫌我沒有了爹娘?可那也應該早跟三叔說呀,何必鬧到這般地步,前不前後不後上不上下不下左不左右不右地在半空裏當啷著,早知道今日何必定下這門子親事呢?要是不為這難道他又能為了啥呢?沒的法子,隻好等就是了,隻好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