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拉著桂花來到窗下,用手指著屋裏靠牆坐著的一個人影兒說:“就是他。”說完,他就急匆匆地朝屋裏奔去,嘴上還一個勁地叨叨著“快回吧,快回吧”。
桂花用手指沾了沾唾沫戳破了窗戶紙朝裏張望。
屋裏煙霧繚繞,四。五個人圍坐在炕桌上的一盞煤油燈旁,三叔說的那個人看起來挺年輕,隻是側著身子看不清他的臉。
三叔進了屋,從暖瓶裏倒了一杯水,朝坐在裏麵的一個大個子中年男人跟前遞過去說:“老劉,你喝水,你喝水。”
老劉一邊接過茶杯,一邊從嘴裏抽出冒著煙的大煙袋,低著頭小聲嘀咕著什麼。
桂花聽不到,撅起小嘴一步三轉頭地回了她的屋睡覺去了。
院子裏一片漆黑。
第二天一大早,三叔就把桂花叫起來說:“桂花,我給你查好了,明天就是好日子,明天就是喜日子,你趕緊去準備準備吧。”
桂花聽了好生高興,臉上露著笑就拾掇起東西來了。
那一年初冬小雪時分德日爭奪膠州灣。
桂花的爹娘正在地裏收白菜,“轟隆隆”來了兩架貼著膏藥的飛機,轉悠了幾圈之後,扔下了一個圓乎乎黑油油的東西。
桂花娘看見了趕緊扔了白菜叫:“桂花,桂花……”
那圓乎乎黑油油的東西降得也快,還帶著“嗖嗖”的響。
桂花在遠處根本聽不到。
緊接著“轟隆”一聲,白菜沒了爹沒了娘也沒了。
桂花就坐在地上哭,哭啊哭啊哭來了三叔。
三叔收拾起了幾條桂花爹娘的胳膊腿往坑裏堆了堆,又蓋上了些土,然後就慌裏慌張地拖拉著桂花回了三裏河村。
桂花整整地收拾了一天,到了晚上,她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她睜大了眼睛想啊想啊,她想明天就是新娘子了,明天就成了王達成的新媳婦了,明天晚上就能和王達成在一個炕上睡覺了,王達成他……他能睡得著覺嗎?睡不著覺他又能幹些什麼呢?抱她,親她,和她一起在炕上打滾兒,然後就笑,咯咯的……
她正想著,突然,院子裏“啪”地一聲響驚了她一下,她輕輕地掀起了窗簾朝外看去,外麵一片寂靜,黑黑的天空裏沒有一絲兒光亮,她隱隱約約地看見院子裏有幾個人影兒正圍著一乘花轎在那裏轉,她知道這都是三叔請的人就放心地睡了。
第二天天剛放亮,三裏河村就熱鬧起來了。
一乘大花轎像池塘裏的一朵大荷花樣的在村子裏轉悠了開來,吹鼓手們簇擁在轎子的旁邊吹打著。
“唔哩哇唔哩哇唔哩唔哩唔哩哇……”
人們跟在了轎子的後麵扭起了膠州大秧歌,他們都來送送桂花這個新娘。
桂花坐在花轎裏眼睛濕潤了,她在心裏說,大嬸大媽你們回吧,大叔大爺你們也回吧,今天我嫁出去了,改日我就回來看你們啊。趕明年我給你們生個大胖小子,讓你們好好瞧瞧,也讓他來看看這生我養我的三裏河的土地,你們回吧啊。
花轎忽閃忽閃地向前走去,不一會兒就出了村。
桂花眼睛裏的淚珠子滾來滾去就要往下落,她趕緊用手帕把它圍住,她怕衝淡了她臉上的粉兒。
三裏河村距膠州城也就是三裏地,可這花轎走走扭扭扭扭走走,吹鼓手們吹吹歇歇歇歇吹吹,吹吹再打打打打再吹吹,一直折騰到太陽正午才來到城南門。
三叔朝兩邊的日本兵嬉皮笑臉地遞上煙又送上糖,幾個站崗的日本皇協軍兩眼賊溜溜地朝花轎和吹鼓手們看了看,然後把槍立起“哈哈”大笑著擺擺手就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