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驚心(8)(2 / 2)

蘇通一手緊緊拽住方遠的手,一手捂住方遠的嘴,幾乎是將方遠撲倒在樹幹上,感覺到方遠點了點頭,蘇通才鬆開手,但並沒有出聲對剛才的事作隻言片語的解釋,就如他對方遠說的一樣,不要說話。

直到,那哀綿不盡的笛聲一直盤桓在山頂上,蘇通才拉了拉方遠繼續往山上走,但比一開始進山時,可謂謹慎入微得多。

“你認識吹笛子的人?”

聽著身後傳來極低的詢問聲,蘇通沒有立刻回答,方遠也沒有繼續追問,好一會兒之後蘇通吐出極為惶然迷茫的調子來,“不知道,隻是這笛聲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但願這個人不是我想的那個人。”

“你怕他?”

好一陣子安靜之後,蘇通聽到方遠這樣問自己,那一刻,蘇通麵紅耳赤,雖然看不見自己的樣子卻覺得臊得慌。

是,他怕,一種被他埋藏卻在一點一點累積的恐懼盡管他極力掩飾,卻還是泄露給了方遠。

觀雲,一個捉摸不透猶如天上的雲色變幻莫測,出神入化的功夫和滅絕人性的殘酷還有對心中渴望的瘋狂執念,無一不讓他印象深刻,無一不讓他感到後怕。

令蘇通最膽顫心驚的,還不是這埋下深根的恐懼,而是觀雲若活著出現在這裏,那說明雲圖已經死了,他殺了自己的兒子還能如此平靜的追憶過去,來找封疆大將葛覃,背後的目的是什麼蘇通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但卻已經衍生起惶惶不安。

蘇通這次就是有心想給方遠解釋,也開不了口,千頭萬緒,是說觀雲還是說雲圖,還是說王景,還是說雲陽閣,如果不是聽他們親口說出來,蘇通怎麼也不會相信觀雲是雲圖的爹,是王景的外公,但聽到了之後蘇通卻覺得這就該是這樣的,想想觀雲與雲圖的廝殺,想想雲圖在雪原上要殺自己的狠絕,想想王景一開始對自己的囚禁與侮辱,殘酷與殺性一脈相承,他們就該是一家人。

方遠緊跟在蘇通身後,早就發現他被他所問的話牽動了思緒,“我曾經很怕火,也怕水,但後來這些我都不怕了。”

漂浮不定的低沉不安,因身邊沉厚的一句話,驀地安定下來,胸口間也輕鬆了許多,壓在心裏的大石突然被神奇的移開,讓他能夠自由自在的順暢呼吸。

明明看不到方遠的表情,蘇通還是將臉轉向了右側,“謝謝。”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怕火怕水,為什麼後來又什麼都不怕了?”方遠此時也側過臉望向蘇通。

突然被撥開的黑暗裏直落下來的月光,模糊地照出方遠,林間呼嘯而過的風將他身後的發絲吹得飛散著,蘇通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一種被挖了心的難過。

“為什麼?”極難吐出的三個字,沾上了一點疼痛的味道,蘇通知道不該問,但又覺得說出來可能他會更好受一些,而這樣不才算是朋友嗎?

知心的朋友。

“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你不用同情我擔心我。”方遠低聲道,平淡的語氣足以令蘇通更為之心痛,他熬過來了所以他不那麼痛了,但不代表熬過來的過程是不痛的,能被方遠記住這麼深,甚至葛覃的事兒一發生就觸動他的過去,不痛,沒有痕跡,那一定是睜眼說瞎話。

如鯁在喉的感覺不好受,蘇通想說,你是戰功赫赫的將軍,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有喜怒哀樂,還有受傷傾訴的權利,可方遠顯然是不會再多說一個字了吧,但突然又續上的聲音,讓蘇通覺得自己再一次判斷錯誤。

“那一年,我四歲,家鄉發大水,活下來的就我和姐姐,我們上京告狀,被安排住在一家客棧裏,夜裏客棧失火,不幸之中也有萬幸,萬幸我活了下來還被雲碩將軍收養,他替我作主嚴查,將那些貪官汙吏謀害人命的凶手都一一繩之以法,但我卻一直怕水也怕火。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雲碩突然離京去淮陰,當時的我對所有人都怕,除了他,所以他把我帶上了,一年後,淮陰也發大水,一夜間河水暴漲,漫進村莊,我被困在屋裏,看著那迅速往上漫起的水嚇得隻知道哭,是雲碩將軍跑來,喝止了我哭泣,並要我下床朝他走過去,那水其實才到我的腰。”

說到這兒,方遠笑了一下,平淡的調子裏有著一種隻不過如此的微諷,和一種幸虧如此的笑。

兩相矛盾,卻又相互交融,況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