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村(1 / 1)

六月的最後一天。周圍一望無垠的俄羅斯啊——我的故鄉。

整個天空染滿均勻的藍色;天上隻有一片雲彩——不知它是在飄浮呢,還是在消散。沒有風,天氣晴和……空氣呢——像剛剛擠出的牛奶那樣新鮮!

雲雀在高聲鳴叫;鼓胸鴿在咕咕低語;燕子在靜悄悄地飛掠;馬兒有的在打著響鼻,有的在嚼草,狗兒沒有發出吠聲,站在一旁溫馴地搖著尾巴。

空氣裏呢,散發著煙和青草的氣味——還夾雜著一點兒鬆脂和一點兒皮革的氣味。大麻田裏大麻花盛開,散發著濃鬱的令人愉快的芳香。

一條深深的,但緩緩傾斜的溝壑。兩邊長著好幾行爆竹柳,枝葉婆娑,下邊的樹幹卻已龜裂了。一條小溪順著溝壑流去;透過碧清的漣漪,溪底的小石仿佛在顫動。遠處,在天空和大地盡頭的邊緣上,閃現著一條大河的碧流。

沿著溝壑——一邊是整齊的小糧倉,門兒緊閉著的小貯藏室;另一邊是五六間木板屋頂的鬆木小農舍。每個屋頂都豎著一根裝有椋鳥巢的高高的杆子;每家的小門廊上,都裝飾有一匹鐵鑄的短鬃小馬。粗糙不平的窗玻璃上,輝映出七色彩虹。木板套窗上描繪了花瓶。每座小農舍前,都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張完好的條凳;幾隻貓兒在牆腳周圍的小土堆上蜷成一團,聳著透明的耳朵;高高的門檻後邊,現出涼爽、幽暗的前室。

我鋪開馬衣,躺在溝壑的邊緣;四周圍——堆堆剛剛割下的幹草,散發著使人懶洋洋的芳香。機靈的主人們,把幹草散放在小農舍前邊:讓它在向陽處曬得更幹透一些,然後再從那兒放到草棚去!要是睡在那上麵,再舒服不過了!

孩子們鬈發的頭,從各個幹草堆裏鑽出來;幾隻有鳳頭的母雞,在幹草中尋覓著小昆蟲和小甲蟲。一隻白唇小狗,在蓬亂的草堆裏打滾。

亞麻色頭發的少年們,穿著潔淨的低束著腰帶的襯衫,足蹬笨重的鑲邊皮靴,胸部靠在卸了馬的大車上,彼此以幾句敏捷的話互相謔笑著。

一個圓臉的年輕女人,從窗口伸出頭來探望;她笑著,不知是聽了他們的話發笑呢,還是在笑幹草堆裏喧鬧的孩子們。

另一個年輕女人用兩隻有力的手,從井裏拉出一個濕淋淋的大吊桶……吊桶不住地顫抖,在繩子尾端搖晃,掉出長長的閃光的水滴。

在我麵前,站著一個年老的女主人,穿著新的方格布裙子和嶄新的棉鞋。

一掛大空心串珠在她黝黑、幹瘦的脖子上繞了三圈;一塊染有紅色斑點的黃頭巾裹著她的頭發;它一直低低地裹到黯淡無神的眼睛上邊。

可是,她那雙老年人的眼睛卻含著歡迎的笑意;整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想必這老太婆已經年逾六旬了……然而即使是現在,也還可以看出來:她年輕時候曾是個美人!

她伸開曬黑的右手手指,直接從地窖裏拿出一瓦罐上麵浮著一層奶脂的冷牛奶;瓦罐外壁上滿是露珠,活像許多小玻璃珠子。

老太婆用左手掌遞給我一大塊還熱烘烘的麵包。“吃吧,”她說,“為了你的健康,過路的客人!”

一隻雄雞忽然啼起來,並且急忙拍著翅膀,響應它的是一頭拴著的牛犢不急不忙的眸眸聲。

“哎呀,多好的燕麥啊!”傳來我的馬車夫的話聲。

啊,俄羅斯自由自在之村的富足、寧靜和豐饒啊!啊,安靜和美好啊!

我於是想到:對我們說來,這薩爾格勒的聖索非亞教堂圓頂上的十字架,以及我們城裏人所孜孜追求的一切,又算得什麼呢?

一八七八年二月